齐衍舟。

这个名字沐晖是听过的。

此次科举虽有百余人榜上有名,然则一甲仅有三人,这齐衍舟便是一甲行三的探花郎是也。

然而他出名的原因却并不是一举中第,又或是未及弱冠之年便已金榜题名云云。

这便要说到殿试时发生的一则趣闻。

本次殿试的主考官乃是翰林院修撰郑其名与梁洪二人,这两位倒是意见一致,拟定齐衍舟为今科状元、榜眼裴纶、探花林文秸。

然而当名单呈给重安帝后,皇帝先是认为林文秸名字中的“秸”晦涩生僻,认为其人有“舞文弄墨”之嫌,便大笔一挥弃入二甲中去。

再看下去,又觉得齐衍舟年纪太轻,不堪大任,正欲将他的名字从一甲中划去,此时主考梁洪却冒着忤逆上意的风险将他的答卷交予重安帝查看,道:“此子才华卓绝,弃之如明珠蒙尘,殊为可惜。”

梁修撰早年间曾做过几年邵惠太子的讲经师傅,因而重安帝对他颇为敬重,只见是梁洪举荐,少不得给他几分薄面,便也将信将疑的接过齐衍舟的考卷重又翻阅起来。

没想到重安帝阅罢后亦觉不错,便在他答卷上御笔亲批“逸群之才”四个大字。

是以齐衍舟虽是一甲行三,因着这则趣闻,却是比今科状元还要风光上几分。

沐晖不动声色的看着对方:“果真是齐衍舟?”

被问的人好奇反问道:“大人认得我?”

沐晖并未回答对方,而是漠然将那一双冷冽眸子从眼前人身上挪开,继续低头品酒,硬生生断了二人言谈。

倒是齐衍舟,见沐晖这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姿态也不觉尴尬,反而在沐晖不注意间,将座位向旁挪动,越来越靠近对方。

“去去去!你离我大哥那么近做什么?”

发声的是沐晖身旁站着的一名锦衣卫,年纪大约三十多岁,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皱着眉头,俨然一副生人勿进的‘门神’模样。

齐衍舟也不恼他,反而朝那门神般的锦衣卫微微一笑,爽朗应道:“这位兄台,我方才可是替你家大人解围了!他还未谢我。”

连睿呛道:“你小子让谁谢你呢?你知不知道我大哥是谁?你……”

沐晖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此时听得齐衍舟的话也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可眼看着自己身边人对齐衍舟言语之间颇为不敬,他也蹙眉低声喝止:“连睿,不可无礼。”

齐衍舟闻声笑说道:“你家大人让你不要对我无礼,你听他的便是!”

这位倒是很会顺坡下驴,可把连睿气的够戗,刚想教训两句,一侧头却瞧见自家大哥冷冽眼神,立时绷起嘴收敛了声音。

“你方才说,要我谢你?”

沐晖将手中的酒盏转了转,瞧着那晶莹如露的液体在酒盏中摇曳。

因着今日天子宴客的喜庆,都督府可谓是灯火通明,那烛光折射在杯中,映的酒色甚是好看,沐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末了,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那人不过是借着酒劲撒疯罢了,我是可以解决的。我既可以自己解决,又何必谢你?”

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这样直截了当,齐衍舟愣了片刻后才露出温和笑容:“敢问大人要如何解决?”

“对付他还用我们大哥出手?方才他在上前一步,我就要……”

连睿没忍住嚷道,然而话刚出口,就察觉到沐晖锋利眸光疾射而来,立时又闭上了嘴。

连睿心里直纳闷,自己今天是怎么得罪大哥了?

“连大哥,是准备在御赐的恩荣宴上与那人比试一番?”齐衍舟笑着说道,“能用三两句言语化解的事情,何必要大动干戈?若是在这大喜的日子惊扰了当今圣上,怕是谁也得不着便宜不是?”

“哼!不过是你们这些文官的陈腔滥调罢了。”

连睿很是不屑,冷哼一声,因是畏惧今日心情不佳的大哥,声音也如蚊子一般,但还是被齐衍舟给听到了。

齐衍舟轻笑两声揶揄道:“连大哥您太抬举了,我还未封官身呢。”

似乎是受够了两人小孩儿吵架似的对话,沐晖斜了一眼如今与自己相距不过三两张椅子的齐衍舟,冷冷开口道:“你可知那人是谁?”

齐衍舟如实答道:“并不知。”

“小子!你刚到顺天府,就将当今陛下第二子——悯王的次子给得罪喽!”

说话的不是沐晖,而是站在沐晖身旁的连睿,似乎是等着看齐衍舟听罢后惊慌失措出糗的样子,连睿有些幸灾乐祸的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却见齐衍舟的情绪并未有任何波动,面上也毫无惧色,他倏尔一笑道:“来之前就听人说‘京城米贵,居之不易’,如今也算是见识了……大人既不谢我,那今日只当是我多事了!”

瞧着对方是无意与自己相交的,且旁边还站着个会损人的,齐衍舟也不欲多做停留,说完便站起身来拱手施了一礼。

正欲回原来的席位上,却只听身后悠悠然飘来那名锦衣卫的声音。

“若日后遇到麻烦,可来锦衣卫北镇抚司寻我。”

齐衍舟也不回头,将手高高举过头顶挥了挥,算作致意。

连睿登时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道:“嘿!大哥,您瞧!这小子还装上了!”

沐晖也不答他,自顾自的将桌上的一坛酒提起,倒入了杯中,细细品酌起来。

半晌后。

沐晖才又开口沉声问道:“查得如何了?”

连睿做正事时俨然两副面孔,只见他一敛方才插科打诨般的模样,正色道:“说是奉南会趁着此次科考中榜人数颇多,安插了不少细作!”

“朱六和伍大之前抓了两个江南来的贡生,浮票和路引做的那叫一个天衣无缝!亏的是伍岳跟在大哥身边多年,眼力功夫渐长,发现了踪迹……”

沐晖听得此言蹙眉问道:“可审出些眉目?”

连睿摇了摇头:“衙门里流水般刑具都用上了,大约是真不知道!能吐的倒是都吐了,只审出这些人中大约还有三四个,可他们的人也实在小心,这些细作间也互不知其身份,只能再等等看了!”

连睿说罢突然蹙起一双粗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悄然在沐晖耳低声道:“大哥,有件事倒是奇怪。其中一名贡生受不得刑,口吐白沫后便疯疯癫癫嘴里一直念叨几句诗文,伍岳他们想着是受不得刑人废了,我怕有异留了个心誊抄下来……”

说罢,便从怀中拿出来递予沐晖。

只见那上面潦草地写着“日当中央间,古道行人闲”,“马蹄重踏起,三刻赴黄泉”几句诗文,骤然看去句意不通,实在是不知其意。

沐晖蹙眉念念几句。

忽而招了招手,低声嘱咐连睿。

后者得令,立时便一脸严肃地快步出去了。

后军都督府灯火阑珊。

沐晖冷眼望着那盏盏朱红灯笼下春风得意的士子们。

他的目光实在锐利,被盯着的人打了个寒噤,左右相顾,见那束冷冽源自眼角处一抹赤红,心中纵然无愧也畏惧的想远远躲开了。

*

却看这边。

齐衍舟刻意放慢步伐,她今日一身纤细套青衣长衫,望之神清骨秀,任谁遥遥一顾都只觉风流蕴藉。

又有谁能想到如此清隽少年,竟是女扮男装呢?

她避忌着人群,来到都督府衙内一处僻静无人院落,见值房内四下无人便悄然进入。

内里桌案正放一垒青色婢女裙衫,迅速换好后,拢了个发髻,斜插一根素簪,便以白绢覆面,阖门而出。

沿一处杂草丛生小径又转了两圈,便见墙角有一破败屋子,虽是蛛网密布,仍依稀可见牌匾上写着“古道堂”三字。

齐衍舟进入屋内,只见其中颓败不堪,荒草没腰,想是因地处都督府偏角一隅,经年无人使用,才渐渐荒废了。

屋内一盏破旧屏风竖在正门中央,齐衍舟走入那屏风之后便屏息而待。

午时三刻合该和接应之人碰面。

她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从未见过。

奉南会贺二做事情一贯仔细。

每次寻的人两方都不知其形容样貌,就算是其中一人走了霉数被抓,哪怕是诏狱里十八套刑罚走一遍。

人可以死,话绝对审不出来。

她虽厌恶贺二,可也不得不叹他做事滴水不漏。

可今日奇怪。

往日里接应之人早该来到,已过午时三刻却迟迟不见有人前来。

齐衍舟察觉有异,思虑片刻疾步从屏风后走出,哪曾想刚迈出来一步,便见外间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无声息站了个人影,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和那道人影撞个满怀。

抬起头才看见。

那人一身黑衣,腰间别一把长剑,身姿挺拔如松,头戴半张魁星点斗面具,在屋内晦暗光线中只瞧得见他容色冷冷。

齐衍舟立时便警觉起来,向后连退三步,手中握一把淬了毒的匕首背于身后。

齐衍舟沉声问道:“足下是?”

那人并未说话,只向前又迈一步,从面具中透出来的目光不知为何带了些她看不懂的热烈。

就在齐衍舟四下寻机发难之时,那戴着面具男子突然沉声开口道:“日当中央间,古道行人闲……姑娘身后那把匕首还是收起来吧。”

哦。

自己人。

齐衍舟长吁口气,但并不愿念后两句贺二写的破诗。

她挑眉道:“足下第一次做接应?下次对号劳烦快些,别没接上面,自己人先打起来。”

那人应道:“下半句诗姑娘还没念。”

齐衍舟嗔道:“……我不想念他那破诗!二当家有什么话要交待,快说罢!”

那人听罢问道:“姑娘有急事要离开?”

齐衍舟见他身形立在正中将出口堵死,且言语间顾左右而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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