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醒来的时候,昏黄的灯光驱不散浓的化不开的夜色,深沉如许。

冯蘅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体极度虚软,挣扎着坐起身时,腹部忽然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不敢再动弹,伸手抚了上去。

还好,她还在动。

“对不起,蓉儿,是我弄疼你了吗?”

腹中胎儿回答不了她,但此时推门而入的人却疾步近身,坐在床边将她搂入怀中。

“阿蘅,你醒了!来,先把药喝了。”

她听话的将一只手端着递到唇边的褐色药汤皱着眉咕咚一口饮下,苦到味觉麻木失灵,但她知道这是自己此刻最需要的安胎药。

见她乖乖全部喝下,黄药师终于安心的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缓和了下来:“没事了,喝了药就没事了。”

她点点头,视线移向窗外,一团漆黑,一片寂静。

“曲灵风呢?他如何了?”

搂着自己的手臂一紧。

见他不回答,冯蘅回头望向他:“乘风他们呢?”

他躲避的视线给了她不好的预感,她手心覆盖上他支撑在床上的手背,意思很明显,这才让他开口。

“收养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狼心狗肺之人养不熟!”

“什么?”

她还在想着此话何意的时候,随即被他正面紧紧抱住,靠在自己耳边的声音低哑愤恨。

“自始至终我想要的原本就只有你一人,从一开始桃花岛就只有你的话,便不会发生这些令人心寒的事!你也不会在此关键期受到伤害!”

她忽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就像屋内的烛火刹那间尽灭。

在她昏迷的时候,弟子们都被赶走了,桃花岛现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和哑仆。

冯蘅只是在听闻的那一瞬间微微皱眉任由情绪外泄,很快就忍了下来,一言不发,轻轻拍着他的背,反过来安抚他的情绪。

可黄药师知道,她心里还是难受的要命,只是现如今她的身体禁不起再一次的折腾,情绪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一朝回到四年前,分外清冷的小岛。

终日相对,用餐,看书,写词,陪伴,好像没什么不同。黄药师没有再提及任何一个被驱逐出岛的人,他现在全部的精力和心思都只集中在冯蘅和不久之后就要出世的女儿身上,他不想再为任何人浪费情感。

冯蘅也没再提过,安心的养胎,保持着平和的心态,只是独自一人时,偶尔会露出哀伤的情绪。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窗外狂风乱作,夏夜的雨又急又猛,竹窗被敲打的不停作响,风吹入屋中,薄凉似秋。

床上的两人都失眠了,也都知道对方失眠了,但谁也没有动。

“岛主大人,我这几日心绪不宁,容易惊醒,怕打扰到你,明夜我便回雪堂睡吧。”

冯蘅轻声说完,黄药师已翻过身,手臂揽过她的肩,脸抵在了她的肩窝处。

“你在怪我吗?”

“没有。”

揽着肩的手掌下意识使力了些,她无声叹了气,握住了他的手。

“我是你的妻子,怎么会不懂你的心情呢?”

他是愤怒,可更是伤心。

陈玄风和梅超风窃取经书偷跑出岛之事固然让他诧异生气,但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曲灵风的一反常态。对其他几人都是养孩子的心态,只有曲灵风,是他以真正的师徒情谊相待的,只有真正的弟子才会允许他以自己为模板模仿着,只有他不同。可这个平日视为最忠心最纯粹最一心一意的大弟子,居然会为叛逃之人处处拂逆自己的师父。

即便言语绝情,可他的心也在受伤,也在痛,正是因为太了解他的痛心,那时才在门外焦急着却不敢贸然闯入,终究酿成了无法回头的结局。

桃花岛已离散,他们二人心里各有各的痛楚,相顾无言,谁也不敢提及,不如给彼此留有空间,独自消化。

冯蘅还是回了雪堂,冰冷凄清的小房间,当然,现在桃花岛处处都是如此,哪里都逃不开这四个字。黄药师替她铺好了床,一层又一层,柔软舒适,他布置好了一切,犹豫的跟她说,不如他留下来,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冯蘅告诉他,无需担心,如若有需要,她会喊他。

离去之前,他望向她的眼神复杂,可只传达出了一个信息,无需言明,她却看的分明。

阿蘅,我只有你了。

夜深,四下寂静,冯蘅衣不解带的靠在床榻许久,尚未休息,等她瞧见窗台映照着湖边另一栋竹楼的烛光熄灭之时,她才站起身来,慢悠悠的将烛台端到四方桌上,拿出了准备好的笔墨和纸张。

提笔泪先流。

世间之人都想要《九阴真经》,原来竟是真的。她将经书带回桃花岛那时起,是不是就预示了这一天呢?自作聪明的选择,没有帮到周伯通,最终却害了所有人。

悔恨的眼泪啪嗒啪嗒不停滚落,在苍黄的纸张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水渍,浸透,晕开。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若想不被黄药师发现,她得尽快完成,一旦被察觉,他一定会阻止自己。深吸一口气,止住眼泪,冯蘅提起袖子擦干,开始了时隔一年的经书默写。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所有经历过看过的事物都会在脑海中留下永恒的痕迹,即使会被时间淡忘,但只要努力回想,也许就会在某一刻重回脑海。幸好一年前她并不是只看一遍就勉强背下,而是花了一整夜,找行文框架和语言规律才将全篇背了下来,时至今日,还能勉强拾起记忆里的流沙。

一晚上默写一部分,她瞒的很好,没让黄药师看出端倪,除了脸色不好,也只让他以为是夜间惊醒睡不踏实,劝她回来与自己同眠。她拒绝了,继续在夜间他入睡时默写经书。前面很顺利,到了中间部分实在记不清楚,混乱中只能记起几个词汇,却要依次扩写成整个篇章段落,无论她怎么拍打着脑袋以痛刺激也想不起来,连着两夜绞尽脑汁却没有进展时她已有些焦躁不堪,急火攻心。

腹部又开始疼了起来,涔涔冷汗流下。

她放下笔,伏在桌面上小口喘着气,手掌按在腹部,哀求道:“蓉儿,原谅我,再坚持几天好吗……”

因夜间熬夜默写时间越来越长,她白天的脸色越来越差,殚精竭虑之下,她的状态之差透过苍白的肤色展露无遗。

纸包不住火,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

冯蘅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攥紧笔杆,苦苦思索后,方才写下一两个字,全神贯注于其间,浑然不察有人脚步轻微已踏上楼来,等她疲惫的视线离开纸面之时,正撞进一双悲哀痛心的眼眸中。

他纵有千言万语,还在等她先开口。

“如你所见,我在默写《九阴真经》,如今已经完成一半了,不知道正确率多少,可能七八天之后能写完个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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