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臣连忙从窗户探去,只见正对的绣楼上,站着一个全身缟素的青年妇人。她面容秀丽,身姿柔弱,额上束着孝带。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妇人身后是一群乌泱泱的婆子宦官,周玉臣眼尖,认出其中一人正是贵妃身边的宫女明月!看来这是关家的仆从。

想起在披香殿外听到的只言片语,周玉臣疑惑道:莫非是张夫人一心守寡,贵妃怜惜幼妹,想劝她改嫁或回家?但张夫人不愿意?

关家人被各种杂物堵在了楼梯口,一件件都是大家具,不知要耗费多少气力才能搬过来。可见始作俑者之决心。

眼见情势危急,明月不顾众人在场,提声劝道:“张夫人,下来罢!贵妃娘娘也是为了你好呀!纵是您不愿意,也可再做商量啊!”

围观的街坊路人,交头接耳道:“这不是张瞻的媳妇吗?”

“听说她和张瞻感情不好,两个人常常又吵又闹。”

“我也听得人这般说将来,未知真实。”

“那是宫里的贵人吗?莫非是贵妃娘娘要劝她改嫁?”

“虽说张家现在遭了难,可张瞻到底才死不久,好歹过了三年之丧,再议婚嫁呀。”

一时众说纷纭。

绣楼上的妇人,无视了明月的劝谏。她直对楼下的看客道:“我乃关氏女关有情!户部给事中张瞻是我的夫婿,我讨厌他,他也讨厌我,我们互相视若仇雠。”

众人叹道:“果真如此!”

说到这,关有情陡然拔高声音:“——但我却要作证,张瞻死谏是为了家国!而非沽名钓誉!”

关有情将怀中的纸张,一把把洒向人群,她遽然怒泪:

“潘仲瑛、李兰刚刚伏阙上书,现在,锦衣卫就以张瞻同党的名义,恣意逮捕!乡亲们,张瞻进谏错了吗?秀才们上书错了吗?七年前我们失了海洲、蔡州,今日朝廷又要割让云州,明日若虏骑南下……敢问我大梁两京十四州,还剩几州?!我们的大梁呢?那个四海归心的大梁呢?它已经死了吗?!”

随着漫天的纸张纷飞,众人哗然!

他们纷纷去捡那纸张。白纸黑字,好似一场黑白不分的席天大雪!

关家仆从急了,索性攀过杂物,要强行把关有情绑下来。

关有情冷笑一声,两只脚都踩在了栏杆上,抱住柱子:“沈扩在燕州杀北虏,朝廷却将他视作贼寇!乡亲们,若是姐妹兄弟替你们赶跑外敌,你可愿给他们一碗饭?可愿意给他们一件衣?而朝廷,却派剿匪的将军,给了他们背后一刀!”

楼梯口的杂物彻底被清理。

关家仆从再也等不住,他们蜂拥而上,几个内官甚至上前要去抱关有情!

关有情利落地避开,她整个人悬挂在楼外,哈哈大笑:“关家怕我这个张夫人连累他们,想用我换一座贞节牌坊。做他的春秋大梦,什么劳什子的节妇,我不要!莫说我不爱张瞻,便是我爱他,也绝不殉节!所以啊诸位——”

她松开双手,直直向下坠去:“关有情今日死,只为殉国!”

众人发出惊呼!

只听“咚”地一声!关有情如折断翅膀的鸟儿,坠委在地!

此后再无一声。

可无数道声音,却如幻听般在耳边回响。叫人不由得怀疑:人的性命竟是这般的轻飘飘、静悄悄,又是这般的沉甸甸、轰隆隆!

不过转瞬间,整个街道安静了。

周炳倏地起身!他想下楼,可身体却摇摇欲坠,一双脚竟似融化的软蜡,最后贴在墙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时,周玉臣止住他,轻轻摇头:“此事干爹不便出面,还是我来吧。”

说罢,她抓起披风直奔而下。

远远地只见一滩赤色暗红,染透了白色丧服。

关有情的脸容白净得好似天上雪,神情平和,只有一双涣散的眼珠仍固执地盯着苍天。

周玉臣不敢直视那双眼睛,胸膛中那一团的肉糜,此时尽数化为齑粉,正顺着血液溃散。因为曾努力心硬过,所以这齑粉也带着细碎棱角——割得她全身疼痛难忍!

周玉臣将披风轻轻覆在关有情的身上。另一双手慢了半步,她抬起眼,看见了闻人鹤。周玉臣知道他一向厌恶宦官,因而微微顿住。闻人鹤也愣住,他似乎也没想到,第一个出现的竟然是周玉臣。

就在此时。十几个锦衣卫穿过人群,个个俱是气势跋扈。为首的汉子穿着蓝色曳撒,胸带虎彪,汉子喝道:“刚才谁碰了这些纸?我数三声,全部交出来,否则以乱党定罪!”

锦衣卫的威名,在大梁何人不知?

他们上通圣意,不受约束,可绕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等司法衙门,直接对任何人定罪。

锦衣卫的镇抚司,又有诸多刑罪之法,惨无人道。如“刷洗”者,用滚水浇烫犯人,再用铁刷子梳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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