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灼换上公主常服,光明正大踏上奉天门广场。

在场官员已被告御状一事俘获全部心神,就算看见公主入朝,心中生出几分抗拒和不满,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挑事儿。

公主入朝符合礼制吗?不符合。

但重要吗?不重要!

他们急着要看状告敬国公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谢明灼也是笃定这些人的心理,才选择趁此机会入朝。

有一就有二,一旦错过最佳抗辩时机,公主参与朝会也就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

皇子入朝,依照嫡庶长幼次序列位于左,此时朝会上并无皇子参与,谢明灼直接站在丹陛左侧,身后便是内阁首辅昌蔚。

即便听到有人告御状,昌蔚也面不改色,却在见到谢明灼位列自己身前时,眼角有一瞬间的抽搐。

谢明灼微微一笑:“学生见过老师。”

昌蔚:“……”

他就没见过这般胆大的学生!

平时就爱把“礼法”挂在嘴边的老古板们,此时也权当没看见,一个个伸长脖子朝着午门方向,跟市井围观热闹的看客没什么两样。

他无奈回了一礼。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种直觉,今日的登闻鼓一定与眼前这位公主殿下脱不了干系。

昨日威宁侯次子被章世子指使家丁围攻受伤,荣安公主亲自前往南下关,坑了章世子一回,此事已在京城勋贵中传遍。

今日朝会便有人状告敬国公,事情太过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但也仅限于怀疑。

毕竟擂鼓者是一名旗军,与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谢长锋给了群臣反应的时间,见无人提起公主入朝一事,趁人不注意,悄悄给女儿竖了一个大拇指。

后者目光瞥向监察御史,示意谢长锋该说正事儿了。

谢长锋清了清嗓子,故作诧异:“哦?状告敬国公?且把他带上来,与敬国公当朝对峙。”

众人一瞧,呦,敬国公脸都黑了。

一般而言,有人状告公侯勋戚,只要守鼓人和监察御史心里有数,就不会将这件事上告皇帝。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在朝为官者,谁私下里没干过搬不上台面的事?

只可惜,今日巡守的监察御史,是个自诩怀才不遇的执拗人,为了能入皇帝的青眼,为了能够名扬天下,他可以做出任何事。

最荒唐的一次,他为了能查出官员的阴私,不惜涂脂抹粉,扮成青楼里的娇娥,甚至还因出众的才情,引得不少文人士子争相追捧。

后事情暴露,那些争缠头的男人无不呕吐三日,很长一段时间再也不去青楼楚馆。

如此不择手段之人,一听到有人要状告敬国公,自然如闻了腥的苍蝇,只想着在朝堂上出次风头,哪顾得上之后被人报复的可能?

对此,谢明烁私下给出评价——是个干记者的好苗子。

谢明灼深以为然。

监察御史难得面圣一次,得了令,屁颠屁颠地跑回午门外,将魏大江带入朝堂。

魏大江一踏上奉天门广场,就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如影随形。

周围全都是朝中重臣,最上头还坐着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不由心中生怯,根本不敢抬头。

他牢记晋王的叮嘱,在御阶下站定,而后噗通一声跪地,恭敬叩首:“草民魏大江,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俯跪,赤.裸的背脊展露无遗,新旧交叠的鞭痕刺入众人眼帘。

大多数人心生同情,也有少数人面色不愉。

“陛下,此人衣衫不整出入朝堂,实属不循规矩的无赖泼皮,当以冲撞天子、嬉闹朝堂的罪名严加惩处!”

最先开口的是大理寺左少卿,表面上与敬国公不相问闻,但这种时候混淆视听,该查。

谢明灼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

随后也有几人出班附和,皆为五府六部的官员,同样与敬国公府素无交集。

如果都是敬国公的走狗,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

当然,事件的主角章啸甫还是相当沉着的,他已然收敛了神色,没再看魏大江一眼,仿佛朝堂议论的事与他无关。

谢长锋嫌吵,皱了一下眉。

吴山青立刻制止:“肃静。”

群臣噤声。

“魏大江,你说你要状告敬国公,可有诉状?”谢长锋问道。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从高高的御座传下,颇有几分神圣庄严之感,仿若一颗定心丸,让魏大江提起的心缓缓放下。

“回圣上,草民与一众同袍深夜遭遇暗杀,侥幸逃过一劫,草民等人走投无路,思及陛下恩泽四海,遂斗胆敲响登闻鼓,求陛下能为草民等人做主,草民来得匆忙,未来得及写诉状。”

谢长锋:“那你便口述因何状告敬国公。”

“草民叩谢陛下隆恩。”魏大江依旧俯首跪地,声音却褪去了忐忑颤抖,变得高亢激昂,“草民要状告敬国公私占军士、拖欠粮饷、巧立名目、暴敛钱财、豢养杀手、草菅人命!”

朝堂瞬间针落可闻。

若只凭其中一条,根本无法将敬国公告倒,但这么多条罪状叠加,敬国公不死也得脱层皮。

大理寺左少卿率先开口:“魏大江,你状告的这些事都需要证据,若你拿不出证据,那就是诬告,诬告当朝重臣,当以你诬告对方的罪名同罪论处,且从重处罚,你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草民有证据!”

“请你拿出证据来,若有一条伪造,你应该知道后果。”

魏大江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直起腰,看向淡定而立的敬国公。

“草民本是河南汝宁卫的一名旗军,奉命入京操练,此事可照册查明。

“朝廷规定,各地班军分春秋两班轮番入京,但四年前自从草民入京,便再也没有回过原属卫所,盖因有人暗中收取折班银。

“交了银子的军士可以免于入京,卫所不得不重复抽调,草民交不起折班银,只能年复一年留在京城。此为证据一。”

地方卫所的军户皆有户籍册记载,每年抽调的班军也都会登记在册,这种事一查便知,至于“折班银”是否真的存在,还需深入探查。

“胡扯!”有人冷哼一声,“我可从未听过什么‘折班银’!”

魏大江不理他,继续开口。

“保家卫国是我等军士的使命,倘若只是入京操练,草民心中也不会生怨。

“可草民入京四年,不仅没接受过几次操练,还要被迫受人驱使工役,草民同袍皆苦不堪言,他们均可作证。

“就是此时此刻,也有不少同袍正在京城各个高门大户中从事抬轿、驾车、喂马、洒扫等劳役。此为证据二。”

有人偷瞄敬国公脸色,见其依旧老神在在,不由心中佩服。

“还有没有?”

“赴京操演的班军,每人每月各支口粮米四斗,草民从未见过这四斗米,每日只靠主家施舍的吃食苟活,此事草民没有证据,恳请皇上下旨查明。”

大理寺左少卿:“区区四斗米,谁会贪你的口粮?!”

立刻有人驳斥:“一人四斗米,十人呢?百人呢?千人呢?左少卿可知每年入京操练的班军有多少人?”

左少卿:“……”

“这位大人说得没错,”魏大江昂起头颅,“没拿过四斗米的,不止草民一人。”

“你说的豢养杀手、草菅人命可有证据?”都察院的官员迫不及待询问。

魏大江红了眼眶,哽咽道:“昨夜有三十个黑衣杀手围攻养猪场,要致我们于死地,草民侥幸躲过一劫,担心日后还会遭到灭口,这才敲响登闻鼓,求得圣上庇佑。”

“杀手?”左少卿居高临下道,“可有证据?”

“同袍的遗体和身上的伤,都可以证明。”

魏大江按照晋王教的话术,故意说得不明不白。

左少卿当即就嗤笑一声:“说不定是你们这些无赖同室操戈,又怕事情败露,故意伪装成杀手暗杀,我倒是想问问你,杀手杀尔等这些无用的军士,是吃饱了撑的?”

“这位大人为何一直污蔑草民?”魏大江反问一句。

左少卿:“因为你的话漏洞百出!”

“哪里有漏洞?”魏大江愤愤盯着他,“草民的军籍照册可查,草民也的确受章府驱使劳役,草民所言皆有依据。”

“牙尖嘴利!我看你就是不堪操练的逃兵,为了巴结高门大户,赚取更多钱财,才以军户之身做工匠之事,陛下,本朝规定军籍不得从事其他工役,此人该以重罪论处!”

魏大江倒吸一口凉气,这些恶官果然长了一张颠倒乾坤的嘴,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所幸,他还有一个强有力的证据。

“陛下,草民有人证。”

谢长锋忍住了想看女儿的眼神,顺势问:“是何人?”

“锦衣卫指挥使杨云开!”

朝堂霎那间嗡然一片,就连一直稳如泰山的敬国公都不由微微变色。

谁也没想到,此事会与锦衣卫扯上关系。

谢长锋清楚高潮即将到来,坐直身体道:“宣杨云开。”

今日杨云开不在朝会当值,不当值的时候他一般在北镇抚司办公,但眼下他就候在午门外,听到圣上传召,便面容冷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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