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大半夜,谢扶光已适应了崔惊厄没溜的嘴,对此见多不怪。

她在思索那句“卦占行人不久还”。

故人归来之意。

这是开局第一卦,谢扶光拨动的那刀只是个开关,按卢笑绒的说法,首卦不可随意更改,且她的铜钱是自动翻面,她不曾干涉,其余几人应当也是如此,说明这一卦象是阵法自己有意生成;

在这一卦象下,除去互殴找死的两人,其余弟子虽狼狈却并无损伤,卦象造成的变动停下时,分散的众人齐聚。阵法造出这一卦象既不为伤人,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传达某种信息?

那后半句“行人不久还”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在万里悲丘,可曾走失过什么人?”谢扶光斟酌着问。

她问话一出,天钧罩内,始终不声不响沉默着的卢笑绒黯然地垂下眼睫。

“我听说,”周围两个外人,卢笑绒话说得避嫌,“天涯何处的叶放仙长是在万里悲丘不见的。”

崔惊厄没有讲完,八年前,天涯何处遭逢大火,水扑不灭,灵力压不下,连烧七天七夜,灼尽了叶放的全部基业。

幸而叶放风评不佳,天涯何处又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新生宗门,门中弟子寥寥。出事时弟子们正巧分散在山下办事,都侥幸躲过一劫。

至于叶放本人的归宿,众说纷纭。

卢笑绒既为寻他而来,想来“消失于万里悲丘”的版本应是真的。

“你知道什么?”黑脸范莘许是患了不杠不成活的怪症,不敢再对上谢扶光,逮着外形柔弱的卢笑绒一通阴阳,“姓叶的早在大火里烧成灰了,不是什么东西都配称一声‘仙长’,出来丢人前倒是先跟长辈学学怎么说话。”

敢凶她的跟班,谢扶光很不爽。

正打算教训两句,没想到卢笑绒先开了口。

“烧成灰了?你亲眼看见的?那凶手是谁?仙盟调查时怎不见你出来指认?”卢笑绒声线柔软目光懵懂。

“我……我虽没看见,但大家都这么说。”

“你我所说既都是无稽之谈,那请问你又在高贵什么?”卢笑绒微歪脑袋礼貌询问。

范莘一张丑脸青白交加,嘴唇翕张半晌,再说不出话。

“大神棍,别看热闹了。”

见那边消停下来,谢扶光提刀在崔惊厄眼前轻挥,冷铁刀身与天钧罩相映出绮丽薄光,晃过他沉静眉眼,如湖心乍现一颗星。

她怔了一怔,恍惚感到左腕一丝隐痛,一闪即逝,似一场荒诞错梦。

“还有其他和‘故人归来’相关的卦辞么?”因这一瞬错愕,她的话比平时慢,听来竟显得温柔。

崔惊厄略作沉吟:“有几卦相似的。”

他说出那几卦的卦面,谢扶光刀尖舞得飞快,但听铜铁相击一串泠响,几息间卦面已换了数回。

她打出卦辞类似“行人不久还”的卦面,尝试与铜钱呼应,以此方式达成交流。

这几卦都是吉卦,脚下没再搞地动山摇的大阵仗,可也没别的变化,局面仿佛僵住了。

看来她想错了。

谢扶光收刀抿唇,此路不通,一切再退回原点。

范莘脸色愈发难看。

不止为无头绪的迷阵,更因谢扶光。

他也是刀修,坦白讲,论刀法之快,他远不及谢扶光。

偏她还刀刀不曾落错落空,六枚铜钱上下左右一个样,又呈环形排列,寻常人光是见了都要晕头转向,她却掌控得游刃有余。

渡业山大小姐竟真不是浪得虚名。

“相似的就这么几个?”对此结果,谢扶光不太满意。

“我的大小姐啊,”崔惊厄摊手,“六枚铜钱,统共不过六十四卦面,能有这么些,已经很给‘行人’‘故人’们面子了。”

“说得也是……”谢扶光看似接受了他的解释。

然后,下一句她说:“既然统共就六十四卦面,那挨个儿试试吧。”

她话音落下时,圆脸兄犹在吐着舌头扇风。

这位仁兄身形略显富态,稍一活动,就要汗液长流,这会儿还没从方才那阵跑缓过来。

他看着谢扶光,似有街要骂,又不敢直抒这明显找揍的胸臆,生生憋出一副衰相。

谢扶光余光扫这怂蛋一眼,两相比较,崔惊厄一时都耐看了许多。

这病秧子很神奇,嘻皮涎脸地做小伏低,也不让人觉着他腰杆是折的。

大小姐既发话,崔惊厄兴奋地搓搓手:“那就从我最喜欢的水/雷屯开始吧,为数不多的下下签,先提醒大家,卦辞里有句‘风刮乱丝不见头’,按照卦辞现实一一对应的规律,等会儿怕是要起大风,罩外面的朋友们护好自己的脑袋啊~”

说完,他还不忘问谢扶光:“大小姐要不要进来避避?”

这话太癫,谢扶光都听不下去了。

“喜欢下下签,你什么毛病?”

“大小姐有所不知,”崔惊厄狡黠地眨眨眼,“我们做神棍的,最爱出下下签了,客人会给银子消灾哒!”

“你拿这一套来坑我?”谢扶光刚缓和一点的面色又沉下来。

崔惊厄抿嘴,片刻后乖巧改口:“考虑不周,真是对不起,那重来,从上上签开始。”

谢扶光不再反对,一旁心惊胆战的圆脸兄也跟着长舒口气。

六十四卦中,上上占十六。

十六卦轮流过,无事发生。

谢扶光待人虽耐性不佳,行事却颇沉得住气,只淡声吩咐:“换中上。”

她不急,有人却找不愉快了。

范莘冷眼看着她跟崔惊厄一通忙活后无果,眉梢竟扬起三分得意,低声嘲弄:“搞得花里胡哨,不也没什么用?”

“别急啊,还没试完呢,”崔惊厄耳朵尖,一张巧嘴百忙之中抽空回敬,“还有,提个建议,干吃闲饭不干活的就安静闭上嘴吧。”

被渡业山大小姐损上两句没什么,可崔惊厄算什么东西?

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无耻神棍,成天琢磨怎么多坑点银子的货色,也配嚼他的舌根?

范莘本就不平的心头登时火起。

“我倒有心帮忙,是你们一直霸着这阵法不放。”他过嘴瘾说。

闻言,谢扶光停下动作,她意外没有动怒,甚至堪称随和。

“你既执意找死,那么,请。”

说着,她抱臂随崔惊厄避进天钧罩,当真撂了挑子,徒留范莘与倒霉的圆脸兄面面相觑。

范莘:……

他有点后悔,耍刀他不如谢扶光,这些神神道道更是一窍不通,对这六枚铜钱,他是半分无从下手。

无奈被强赶上架,为着面子,他也只好拔刀一赌。

他咬牙发狠,挑起距离最近那枚铜钱翻了个面。

并无异象。

绷得死紧的神经松懈下来,他把掌心湿汗蹭在衣襟,陡然间,一股猛烈的情绪炸在胸腔:

渡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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