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这话倒是一点不假。

房檐下垂沥着雨水,顺着沟壑摔在门前的台阶上。

苏捷昌将热茶递给对面的梁诫,“真是不巧,外面下雨了。”

那双近乎惨白的手攥着热气腾腾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无妨,坐在这里品茶看景,也是不错。”

说着,他唇齿轻启,竟笑了一下。

苏捷昌眉尾微挑,也好奇地跟着他向外看去。

街道上,一袭白衣少年郎,身上的衣衫已经被雨水打湿一层。

他抬眸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交。

梁诫嘴角的笑意犹存,却又收回视线,端坐回去。

“你朋友?”苏捷昌问道。

“不算是。”

梁诫的鬓发被风吹动,淅淅沥沥的雨水形成一条朦胧的帷幔,将他的身形遮蔽在那四方小窗后方。

他今日与往日不同,没有身着粉嫩,亦没有身着艳红。

竟也是一袭白衣,和那少年倒是颇有相配的意味。

“啊!姑爷!不好了——”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那丫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阁楼下爬了上来。

苏捷昌不紧不慢,手上沏茶的动作并未停止。

“何事如此慌张。”

“小姐……”

听到这里,苏捷昌平静的神情瞬间瓦解,他几乎是从座位上窜了起来。

“夫人怎么了?”

“小姐院里的王婆子死了。”

这下不仅是苏捷昌,梁诫也无法淡然地品茶了。

苏家,是金郅城有名的商户,这金郅城正店只有七百家,苏家就占了一半。食肆酒楼,旅店客栈,马行当铺,钱庄书肆。可谓是,都有涉猎。

而这苏捷昌,是苏家嫡女的上门赘婿。

姓氏随妻姓。

按理说,偌大的府邸,死个下人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只不过这王婆子死相很是诡异,把发现的丫鬟吓得神志不清,险些疯癫过去。

一根绳子,将她的脖颈勒得变形。

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脖颈的骨头都刺破了皮肉,才露尖尖角。

都说缢死的人舌头会伸出来,也说勒死的人舌头会被自己咬断。

王婆子就是典型的例子,她的舌头断在口腔里,血迹淌了出来。

怒目圆睁,眼球商密密麻麻的血点,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挤出眼眶。

身体僵硬,似乎死了有一会儿了。

这间屋子弥漫着一股难以掩盖的臭味,大小便失禁所混杂的气息。

梁诫实在不愿意进去让自己的鼻子遭罪,也不想看见什么令人作呕的画面。

可这苏捷昌并不打算放他走人。

“听说梁公子就是破获龙王娶亲案的刑司,还请公子帮在下查清此事。”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梁诫算是明白此人带自己回家吃饭的意图了。

梁诫伸手摸了下自己的眉尾,思忖着用什么话语为自己脱身。

“不瞒你说,龙王娶亲案不是我破的。是我的那个朋友。”

“不算朋友的朋友?”

“对。”他立马应道,说着,就向门外走去。

“总之,在下一人实在有心无力。告辞告辞。”

不等苏捷昌拦他,就见一人风风火火地冲进府邸。

少年见到他眼中一动,立马上前拽住他。

“你可有事?我听说这里出了事。”

不等解释,就见一个麻衣少年也从外面窜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一袋包子。

“哎呦,阿树你跑这么快作甚?等等我……梁公子?”

梁诫脸一僵,干笑了两声。

“正巧,你们三人都在,可否帮在下查清此事?”苏捷昌面带微笑,说道。

叶良玉二人都是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

梁诫嘴角抽动,似乎咽下了什么脏话。

“你们来的真是时候啊……”

皇城司自然也派人过来了。可是那苏捷昌偏要他们三人调查此事,皇城司的人说:身为江湖刑司,应当为百姓分忧blablabla……

事已至此,总而言之,三人只得硬生生握着这块烫手山芋。

叶良玉率先上前查看了一番王婆子的尸体,狗牙儿躲在他后面,不敢太靠近。

梁诫用衣袖捂住口鼻,垂眸仔细查看。

“这人力气真大,骨头都断了。”狗牙儿感叹着,缩了缩脖子。

叶良玉看向王婆子扭曲的脖颈,瞳孔一抖。

“那有个东西。”梁诫说道。

两人都注意到了,王婆子的皮肤褶皱下,有一根极其细小的,类似针头。

梁诫用帕子将那东西捏了出来,三人端详。

那是一根细小的木钉。

通常用于建造房屋,工匠用的最多。

狗牙儿伸手接过那颗钉子,嘀咕道:“这是什么?竹钉?”

说着,他又搓了搓竹钉附着的白色粉末。

“咦,这是……?”

“砒霜。”梁诫道。

狗牙儿闻声惊叫一声,瞬间将那细小的竹钉丢了出去。

叶良玉啧了一声,低头去找。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砒霜啊,那可是有毒的!”狗牙儿道。

“没事的,砒霜的毒素不会渗进皮肤,你只要手上没有伤口就不会有事。而且这点剂量也根本不足以毒死人。”梁诫捞起滚落的竹钉,当着众人的面刺进了自己的手掌。

叶良玉瞳孔瞬间扩张,夺过竹钉。“你做什么?”

少年惊慌地拉过他的手掌查看,只见他苍白的手心沁出一点血珠。

梁诫笑了笑,“我在逗他,这上面不是砒霜。”他试图合上手心,指腹擦过少年的手。接着,他低头闻了闻空气中残存的味道,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怎么这么冒失。”叶良玉冷声说着,将那竹钉用帕子包好收了起来。

“你这么关心我?”梁诫的声音落在耳畔,少年瞬间火了:“少自作多情了。”

梁诫不再多说,回归正题道:“这个味道很奇特,怪香的。”

话语间,他俯身靠近叶良玉,凑近了闻了闻那帕子上的味道。

要说香,谁能比得过你。叶良玉突然想。

男人的发丝扫在他的脖颈上,两人距离很近,他可以闻到男人身上的体香。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气息,苦涩又甘甜。

突然,梁诫眼睛一转,道:“这个味道,好像是鱼藤。”

“周围这么臭你也能闻出来。”狗牙儿感叹道。

“我对气味比较敏感。”梁诫说。“鱼藤,并不致命。只能让人短暂地昏厥。”

“这种竹钉通常是用来做土木工程的,很多人家都有。但是用鱼藤浸泡过沸煮的,一般是猎户用来捕猎的。”叶良玉思忖着,缓缓站起身来。

“也就是说,有人先用鱼藤将她迷晕,然后再用绳索将其勒死。”

梁诫点了点头,“有些奇怪。”

“对。”叶良玉也点了点头,他看向王婆子断裂的脖颈道:“他有这样的力气,是可以一次性制服王婆子的,根本没有必要先用迷药。这两个手法相互矛盾。”

狗牙儿听得云里雾里,他嗐了一声道:“说不定那人就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就喜欢将人先迷晕了再勒死。不是说了江湖中的杀人魔都不按套路出牌的嘛,再说,太阳底下哪有新鲜事啊!”

两人并未反驳,互相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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