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晚楼是一刻都不愿在火余宫多待的。

那张朱雀面具少铸了一截飞羽,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辛晚楼却觉得那东西难得应景——火余宫俨然牢笼,若她留下,那她就只能是其中被剪去飞羽的一只鸟。

她一无所获地自浦水园出来,立刻便趁夜跑离了朱雀台。长安她也不敢回去,生怕安长思去长安找人,于是便一通乱走。

一通乱走,不知朝哪儿去,便上了一老农的牛车,随他爱上哪儿去。

老农说一口刺耳嘲哳的南边话,辛晚楼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可那老农偏偏是个话多健谈的,兴奋地同辛晚楼说了一路,辛晚楼只能嗯嗯啊啊地胡乱附和。

老农一会儿指远处的山,一会儿指涧里的鱼,或是兴奋地从牛车上跳下,扯一株路旁的野草,递给辛晚楼,示意她搁嘴里嚼嚼。

谁知那野草究竟是什么,辛晚楼尴尬地正要推辞,那老农却毫不讲理嚷嚷起来。他先扯一根到自己嘴里,又一个劲儿地让辛晚楼试试。她实在无法,便只将那草叶小心地放入口中,咬一个尖。

草叶的清香顿时融化在齿间,舌尖一点微甜。老农得意地笑起来,这才又翻回牛车,悠然地驾车远去。

一支嘲哳却悠扬的乡间小调从老农口中唱出来,连牛车都如崖间白鹿一般自在逍遥。老农车行半天,行至一城门下,辛晚楼抬头看,乃是西南边的琼阳城。

老农驾车而入,辛晚楼将约定好的碎银给他,二人就此拜别。琼阳城的万事万物与长安城大相径庭,语言也难与长安相通,辛晚楼在此,恍然生出一些身处桃花源中的奇异感受。

她临走时偷了安长思的荷包,里面钱两银票够她潇洒整半年的。可如今她却连一点儿自在漫游的意趣都没有,心里总惦念着长安的雪,一时便懂得沈羡亭说的如游魂一般行走于世是什么感受了。

他为什么替邝萤抢凤凰珠呢?是自愿还是强迫?他就像身处一团迷雾之后,辛晚楼不懂他,一点都看不懂。

她在琼阳城内漫步目的地四处闲逛,走一时被路边揽客的女子拖入一家茶楼。说来惭愧,自打她在扶风翠微楼撞见安长思,她就对茶楼心有余悸。她自知自己命数精彩,不知又会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遇到什么怪事……

她心有余悸。

茶楼里有几个涂花了脸的男子正在台上演一出戏,可咿咿呀呀,辛晚楼听不懂。

几个男子里有一个穿了花衣扮作女性,声音也捏得如女子一般。其余几人似乎因为争夺什么东西而打了起来,那男扮女装的伶人在一旁唱一段诉苦的曲调。

茶楼里会说官话的拢共也没有几个,小二上一壶茶水,辛晚楼稀里糊涂地喝了。等她喝完,那小二忽然掏出一张牌子,上头插着价码。

他指指顶上最贵的那一种,名为碧云丝茗。

……

辛晚楼吃顿哑巴亏,偷来的钱袋一下子损失不少。那一壶茶耗掉她一个月的潇洒,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此昂贵的茶水已然喝了,那便也没什么再忧愁的。辛晚楼叫那小二拿来单子,她一通乱点,桌上不久又多几盘点心,她斜靠椅上,百无聊赖地瞧着底下听不懂的戏。

戏走至中场,伶人下台休整去了。几个小贩却忽然上台,接二连三地吆喝、买起货来。琼阳之民聪颖,竟想到在上下两场伶人换妆筹备之时上台叫卖,这倒是伶人惊讶非常。过不多时,一个卖药郎推着小车上台,口中言语辛晚楼依旧不懂,而小车上却张一面旗,上书三个大字——

千、济、堂。

此处是千济堂地界,辛晚楼恍然大悟。

*

大堂主鲜少见人,如今日一般开门见客更是少见。千济堂门人都觉奇怪,却只私下议论,不敢宣之于口,只在那客人来此时多看几眼罢了。

那是个小头小脸的年轻女人,容貌秀气得如同白瓷小人,浑身却透着一番不好招惹的霜雪之气。那女人身上的刀用黑布层层裹住,看不清刀身上的铭文。

她的脚步很快,神情也坚决,目不斜视地走入层叠的帷幕之后。大堂主做事向来是不让人看的,那帷幕后的事便无人再知。

褚灵蓁正垂眸等着。

她今日穿一身宽大的白色纱衣,黑发未束,尽数垂在肩头。那纱衣料子极佳,虽只素白,可经纬之间却泛着云母般的细闪,如粼粼波光下的一泓白色浪花。

褚灵蓁未施粉黛,脸上血色不及宇文岱葬礼那日浓重,而眉间却贴一枚蝉翼作花钿,蝉翼边缘用金箔装饰。见辛晚楼进来,她垂眸浅笑,微微颔首。

“姑娘,坐吧。”

辛晚楼如她一般跪坐于地,二人面前隔一张小案。褚灵蓁提起手边紫砂壶,探身沏一杯给她,一动,拢在身上的白色纱衣掀开一角,露出其下素色的麻衣。

那是孝衣,她还为宇文岱戴着孝。

“大堂主对宇文楼主情深至此,着实令人敬佩。”

褚灵蓁一愣,紫砂壶中流淌出的水柱摇晃一下。她低头一看,瞧见自己露出的孝衣,释然一笑:

“姑娘莫怪。”

“我那妹妹成天说我疯了傻了,才那般心系一个男人。姑娘,你说我是疯了、还是傻了?”

“没有,”辛晚楼轻声附和,“大堂主只是重感情。”

“心是很重的东西,”褚灵蓁微微一笑,眉眼里却透出哀伤,“我的心太重了,一个人捧着它,走起来很累。”

辛晚楼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也有一颗心,正在热切地跳动。可心真的很重吗?她不知道。

沈羡亭说她没有道心,那她是个有心的人吗?

褚明蓁取出一个楠木小匣,金色的锁扣铸成一条咬着尾巴的鱼。她轻轻解开那锁,鱼儿松开口中的尾尖,匣子打开来。

匣中盛一个陶瓶,也是一条鱼的模样,大小如同一颗狼牙。褚灵蓁拣起那鱼瓶,极其珍惜地抚摸其上雕刻出的鳞片,叹息一声,又放回去。

“帮我杀了邝萤吧,这是我唯一能替他做的了。”

她将匣子珍重地推给她。

辛晚楼拿起那鱼形的小陶瓶,其上钻了孔,挂一根皮绳。她将那陶瓶挂在颈上,贴身藏好。

“我杀了他之后,大堂主可需什么物证?”

褚灵蓁垂眸一笑,轻轻摆首。

“他的脑袋我要来无用,我只要他的死讯天下皆知。”

“我知晓了,”辛晚楼正色道,“大堂主静候佳音吧。”

她行一礼,便站起来。

层叠的纱帘垂落,白得似雪。辛晚楼这才发觉,这房中一切、连带这白色的帷幕也是为宇文岱守孝的一部分。

屋内的火盆里烧着零星几张纸钱,她这才看到。

褚灵蓁起身相送,在她耳畔轻声道: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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