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知道我能救你,又会救你?”

地牢内,黑衣人被锁链桎梏着手脚,绑在铁架上。

露出来的脸上,脖子上,爬满了扭曲的纹路,红得发乌。

有的地方,已经开始腐烂了,看起来像潮湿的藓。

内里的五脏六腑,也在衰败下去,将在不久后化为血水。

他绞痛不能自抑,狼狈地呻吟着。

李莲花就背手站在他对面,冷峻地问。

黑衣人费出气力,抬眼对上他视线,“我中了见里红,半个时辰内若无法解毒,就会毒发身亡。”

“那与我何干?”李莲花觉得这话怪好笑的,“我又没有解药。”

“不过,”他作思索状,滞了片刻道,“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你可以用内力排出来。”

黑衣人:“……”

要能用他早用了,如今手脚被绑着,还被吴歧那厮挑了手筋脚筋。

况且,吴歧找来前,他的确用过内力排毒。

只是自己内力不够深厚,又被姓李的伤了,无法将毒素彻底清除。

他无言以对的间隙,听得李莲花又徐徐道。

“对了,你还可以问给你下毒的人要解药。”

左边的笛飞声扯了下嘴角。

右边的方多病火上浇油,“就是,那家伙肯定能救你!”

黑衣人,“……”

人都给他下毒了,能给他解药吗?

他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然而,现下身中剧毒,又有求于人,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下。

遂忍气吞声道,“你不是想要南宫朔月新得的破骨刀吗,我藏起来了。”

“你功力深厚,定能帮我解毒,若是再救我出去,我就把刀的下落告知于你。”

南宫府新得的就两样东西,一样是破骨刀,一样是《回春集》。

这人先前对招时说过,他来就是为了新得的宝物。

就此看来,这神医的名头八成是浪得虚名,不过是混进南宫府的借口。

既是个西贝神医,必然对《回春集》不感兴趣,那就只有破骨刀了。

要不,也不会追自己追那么紧。

尽管极为舍不得破骨刀,但还是性命要紧。

“怎么样?”他说这话时,明显地笃定而有底气。

哪知,李莲花并没有预想中的眼冒星光,只是云淡风轻地挠挠太阳穴。

“我这个人吧,随性得很。”

“一会想要,一会又不想要的。巧了这不,我现在又不想要了。”

黑衣人再次吃瘪,忍无可忍。

偏巧这时毒发作更深,疼得他两股战战,脸上露出狰狞又痛苦的表情,看起来很是难看。

他强撑着再度试探,“别嘴硬了,我知道你想要。”

“要是被南宫府的人先找到了,你岂不是平白多费力气。”

“我劝你考虑清楚,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看是你才需要考虑清楚吧!”方多病跨步向前,飞起一脚,踹向黑衣人腹部,踹得人脊背弯曲,又死活弯不下去。

李莲花“哎哟”一声,撇开了眼。

方多病利落收回脚,“不过是个十恶不赦的阶下之囚,还敢跟我们李莲花谈条件!”

黑衣人尚未缓过来,就看见那个高大的红衣人也过来了。

二话不说把刀架他脖子上,语气冷而硬。

“你是想现在死,还是想半个时辰之后死?”

黑衣人不自觉缩了缩,但还是强装镇定,“左右都是死,有何区别?”

“我说了,给我解毒,救我出去,我就把东西给你们。”

李莲花伸了下手,本想佯装答应的。

万一这家伙宁死不屈,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曾想,他竟怂得非同一般。

笛飞声侧着刀,下压肩头,浓浓鲜血泅出来,将黑衣染得更深。

黑衣人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冒,还痉挛了一下。

没多会,就低声下气地求饶,“我不谈交易了,你们走吧。”

赶紧走吧,死就死了。

三个活菩萨!

李莲花上前两步,抱臂道,“这请人容易送人难,来都来了,多聊两句。”

“那个,刀我又感兴趣了,你偷的那张地契,还有给你下毒的人,以及平州龙江派,我都感兴趣。”

黑衣人瞧他一眼,目光微怔。

随后,他自嘲地笑一声。

早知道,就该在这人追上来时,把刀给出去。

笛飞声冷冷瞟他一眼,目光转向李莲花时,锋芒敛下去。

“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否则——”

“行,你们说了算。”黑衣人心如死灰道。

他已经麻木了,这仨只要不折磨自己,死前不徒增痛苦就行。

说不说,还有什么所谓,总归半个时辰后就要死了,不如死前把给自己下毒的人拉来当垫背。

他看向李莲花,“你想先听哪个?”

李莲花善解人意道,“看你想先说哪个,先说哪个都无妨。”

黑衣人望望壁挂上昏暗的烛火,“我是龙江派第六代掌门人……”

名为段无救,段惊鸿是其祖上。

他知晓段惊鸿有一把亦正亦邪的刀,死后遗失了踪迹。

多年来,一直在找寻。

直到大半个月前,得到消息说,南宫府得了这刀。

他当即赶来鹤城,却苦于不知如何混进南宫府。

这时,天赐良机,南宫府在招护卫,他便化名前往。

进府后四下探查,皆是无果,还险些暴露身份。

一恍,半个月过去了。

他想,他需要一个对南宫府了如指掌的人,于是找上了一个人。

他本意是威胁那个人,逼出破骨刀的下落。

没想到,那个人也打着如意算盘,说他可以告知破骨刀的下落,前提是帮他杀一个人。

“那个人要你杀的人,就是南宫大公子?”

尽管确定了十之八九,方多病还是问了句。

段无救点点头,“我同意了。”

不过是个很好对付的病秧子,又占了本该属于他们龙江派的刀,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根据那个人提供的消息,他得知破骨刀将会被当作生辰礼物送出去。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因为南宫弦月生辰那天,主家宾客几乎都聚在前厅,后院不会有什么人。

而刀一旦被装进礼盒,就失去了机关的保护。

当他观察到,礼物被悉数送进南宫弦月房间后,就进去盗走了刀。

这不会有人发现,因为告诉他的那个人是同伙。

破骨刀作为生辰礼物,是一种惊喜,南宫弦月也不会知道。

送礼物的南宫朔月更不会知道,因为他要不了多久就会死了。

依照计划,深夜宾朋散尽后,南宫朔月睡下,他就会行动。

那个人提前下过药了,守夜的吴护卫,厢房的丫鬟,都会陷入沉沉的瞌睡。

他轻而易举地进入房间,举起破骨刀,用带毒的那头,狠狠扎向床上人的胸膛。

一道钻心的疼痛卷进昏沉沉的梦里,南宫朔月陡然睁开眼。

那是他最后一丝活着的迹象。

他身体太脆弱了,承受不住那致命一击。

因此连声音都未曾发出,生命就戛然而止了。

停止的那一刻,他脑中如蝴蝶扑翅般,闪过一个念头。

两个字的念头:弟弟。

段无救就在他死不瞑目的目光中,抽出了刀。

他看着死透的人,胸口不断涌出热腾腾的鲜血,心头竟是磅礴的快意。

李莲花听得一阵钝痛,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锈的刀,在软肉上刮着。

他积着满腔的涩,目光却是凌厉。

“段惊鸿用这刀来除恶扬善,你却用来杀害无辜之人。”

“你祖上若是有灵,不知道棺材板还压不压得住。”

段无救没什么触动,“你不用挤兑我,总归这恶人我已经当了。”

他突然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李莲花,“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是我看走眼,你的确不是为了破骨刀来的。”

“不过,”他挖苦道,“你这情义还是烧进纸钱里吧,再怎么样,南宫朔月也活不过来了,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但很快就疼得笑不出来了。

方多病又重重踹上一脚,“再说三说四,讲些无关紧要的,信不信我让你死得再难看些!”

段无救恶狠狠地剜他两眼,却是没再作了。

“之后,你在房间里翻找,是为了那张地契吧,莫不是……”李莲花有一个猜测。

段无救也证实了他的想法。

他父亲段振身为掌门时,喜好排场,挥霍无度,把龙江派弄得入不敷出。

后来,只能将宅地抵了出去,抵给的就是南宫府。

段振死后,门派的烂摊子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身上。

他有心振作门派,可龙江派的债务就像个无底洞,怎么填也填不完。

经计算,怕是搭上一辈子,也赎不回门派的宅地。

某天,他灵光一现,打算另辟蹊径。

他潜入南宫府,从那个人口中得知了地契的藏身之处,结果翻箱倒柜,却是一无所获。

抽身离去时,竟碰上了半路杀出来的李莲花。

要不是身上揣了暗器和迷药,可能那个时候就要交代了。

他逃脱后,就去了胡浩那里。

先前夜探南宫府时,他听得那厮盘算过,如何如何将南宫府据为己有。想来,盗了地契也不无可能。

当他过去,窥见胡浩正匆匆忙忙和小厮换回衣服时,就更确信那厮付诸了行动。

小厮出门后,他就跳进去逼问地契的下落。

胡浩却坚持没偷,还在挣扎中扒掉了蒙面的黑巾,瞧见了他的脸。

他决然掐死了人,把人吊起来,伪装成自杀的模样。

这样,就算留下了蛛丝马迹,一时半会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接着,他在屋子里搜索起来。

地契是找到了,可无论怎么翻,就是不见龙江派的那张。

不久后,门外就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只能先走为上。

他回到侍卫房中,换掉了夜行衣。

又揭开床底下挖好的坑洞,藏好破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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