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树枝,搭在双膝上的双手交叠着托起下巴,两人重合又迅速分离的目光在飘摇的火焰中好似晴风飘落的雨滴。
他看向她,颇有期待:“小玉姑娘,该叫人了,虽然这么说起起来很轻浮,但是……”
他笑了声:“叫声敏郎哥哥听听。”
“敏……敏、敏……”郎字就在嘴角,可她就是叫不出来。
少年似是听出了她的为难,眯着眼笑:“叫不出来吗,是因为很少叫人吗?”
小瑀怒,一掌拍在地上,震起几枝的星火花:“废话,在你进来之前,整座山里只有我一个活人。”
“所以才交到了一位鬼朋友吗,”他抬起头,望向灰白的天顶,“每日只能靠着鬼来聊以慰藉?”
原以为他不信的,没想到会主动提到那位不在的鬼。
她轻眨眼,移向另一侧:“我知道我看起来很像疯子。”
“不,你不是,真正的疯子不是你这样的。”
小瑀接话:“难道你见过?”
他却不说了,嘴扬着笑,眼翘着笑,心里大约是没有笑的:“之前‘这位哥哥’不是叫得很流畅吗,带上人名就不行了吗?”
极其刻意地回转,他故意回到原先中断的地点。
她也听出来了。礼尚往来,他不刨根究底她不能离山的缘由,她也要允许别人有秘密。
“不一样。”她说。
“有什么不一样,”好奇的人最会得寸进尺了,他静了会儿,继而惊讶开口,“啊,是怕叫出我的名字后,会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纠缠上吗?”
小瑀翻着嘴皮:“你在说什么,这座山里那么多的妖魔鬼怪我都不怕,我还能怕什么!”
“敏……咳……”小瑀闭上眼睛,牙一咬,心一沉,“敏、敏郎哥哥。满意了没!”
虽然四个字里头三个字都低得好似螫虫嗡叫。
“哈……哈哈哈哈哈……满意了满意了,”大笑牵动了胸中无痕的内伤,一口腥甜涌上喉间,他含在舌下,“不能再逼你了。”
小瑀呲牙:“呵呵。”
“呵呵。”他鹦鹉学舌般哼哼了两声,不过可比她笑得好听多了。
在入山之前,他从未想过寒山还能有人活着。
无声无名,薄如蝉翼,一个从未出生过的人,活在坟墓里,睡在棺木中,会生气也会笑。
假笑也算笑。
他忽然问:“没有人陪着,在这样到处都是鬼蜮的山中,你不会孤独吗?”
小瑀抿着唇,挤出的鲜红血色让她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怜:“我不知道。你呢,在山外有人陪着,就不会孤独了吗?”
“我……”拳头握紧又松开,暴起又平和的青筋脉络是他迟疑的写照,“我也不知道。”
就此相看无言。
不知从那一刻起,火光变暗了,尽管还剩很多未燃。
小瑀清楚,这堆火用尽了。
他却不清楚。
正想起身添柴,火堆却炸开。
爆裂声惊响的瞬间,他倒下了。
咚——的一声沉闷响,敏郎哥哥像死人一样直板板地倒在地上。
小瑀抬起眼皮,周围的白雾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没有急着扑上来。
他没有死。
他运气不好,鲁莽地闯进寒山,还被白雾看上;又运气挺好,迷路都撞上她。
只是可惜了,这样的大火都驱散不了的白雾在附近虎视眈眈,想来他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小瑀吹着一撮被帽檐压卷的碎发,心想他估计要渡劫了。
头顶的天还没彻底暗下来,但对于敏郎哥哥而言已是他的黑夜。只是此夜到底有多黑多深,只有他自行体会了。
一缕微弱的黑烟一寸寸地浮起,与乌白的天际相衔,柴木烧尽了最后一块,她走过去蹲下,手臂穿过膝盖,守在他的身边。
僵硬地握住他渐渐凉下去的手掌,呵出一口不算太暖的气息,用自己虚肿的身子,为他抵御住一部分不可见的风霜。
“不要多想,”她自然是为了自己,嘱咐着已入梦的人,“丢了几魂几魄我都不管,别死在里面就成,不然那些白雾只能来找我报复了……”
他慢慢掀起眼,抬起早已被冻得无知无觉的双臂。风雪作被,原来从云端坠至泥潭只需一个日夜。
几岁的孩子只着一件单衣,在半夜的冰冻山中,北风在他的脸上凿刻下一道又一道的裂痕。血丝冻在里头,结上薄冰,难以愈合。
他从半人高的积雪中爬出来,僵红的手掌捧起掺杂着碎冰的雪,搓上通红的鼻头,搓得脸颊的伤口开裂。
疼痛都是麻木的,像是隔着好几层的皮肉。
忽然,他闻到了血的气味。
不算太糟。
粒粒红雪子粘连着脸,他走到山路边,抱着被大雪压弯的树枝,去寻已没有他容身之处的镜水山庄。
曲折的半山中,楼阁灯火通明。
他的二叔总是这样的偷懒,因为自负狂妄,认定他必死无疑,所以都没有把他丢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他们可能也想不到他能熬过迷药醒来。
他咬破了唇,流下了泪,一拳打在树干上。
树梢不堪重负,脱下几尺深的厚雪,尽数压在他的肩头。睁眼闭眼的白茫茫里,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宋无说得对,血亲双死,亲近的三叔消沉度日,唯一能倚靠的二叔视他为阻碍,他早该跑了。
可天地那么大,他又该跑到哪里去呢?
死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宋繁声。”
谁?
“还活着吗?”
活着。
“如果我能让你报仇,你愿意跟我走吗?”
什么?
此时絮雪遮眼,片片如飞花,年幼的宋繁声艰难地从雪堆中站起来,看见白山黑水中有人一身灰白长袍兜帽,信步而来。
很难说他是遇见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还是断罪判罚的阎罗王。
“你要帮我,”在自己的家中寄人篱下活了几年,他也懂了世事有价。抹开脸上的雪粒子,他虚弱地问,“你要什么?”
“我啊……”
五六岁的孩子茁茁不屈地站在白皑中,半身鲜血淋漓,如梅树掉落枯叶,空留的一束艳红花枝。
没有那一年的溅血成海,却依旧刺得她目眦欲裂。
已经多年不曾流泪的眼泛起酸涩,泪珠从心口滴滴落下,犹如雨打芭蕉,五脏六腑都生疼。
她闭了闭眼,说:“认识李长庚吗?”
他犹豫地点头。
“很好,那么宋繁声,我们做笔交易吧,”她沉下的声像被火烧过,“我会教你如何报仇,作为回报,你要成为我的利刃。我需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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