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

纳兰容若端坐在书桌面前,思辨着心中之事。

表妹惠儿站在一边,细心研墨,留意茶温,安静陪伴。

纸上所落墨的,不是洋文也不是满文,而是清秀俊逸的汉字。

汉字所描写的,不是回应皇帝的对策,而是一首应景的新词。

翠袖凝寒薄,帘衣入夜空。病容扶起月明中。惹得一丝残篆,旧薰笼。

暗觉欢期过,遥知别恨同。疏花已是不禁风,那更夜深清露,湿愁红。

【注1】

听容若读罢词作,惠儿满怀感动。

却忍不住提醒道:“表兄应当全心想着‘如何为如意馆禹画师的西洋画作题字’之事才是,怎还匀出了时间来为惠儿写词?”

容若微笑看她:“因为惠儿值得。”

惠儿停住了正在研墨的手,从心道:

“惠儿一面盼着寒冬快过,表兄就不必再经受寒疾之苦;另一面又不希望春季来临的太早,惠儿就不会太早从表兄身边离开、到深宫当中去参加选秀。”

容若另取了一张纸过来,写下:

只恨世无双全法,

冬去春来自有时。

弹弦弄箫相贺好,

惠风已过兰莫痴。

惠儿聪慧,看懂了容若的诗的意思:

弹弦与贺好,第三句写的是“玄”烨和“赫”舍里皇后恩爱,天下夫妻,理应相效。

惠风和畅,莫对兰痴,第四句表兄是告诉她,惠儿你终将成为后宫的一位新妃,你我之间,是该放下旧时的一切痴情了。

惠儿转过身去,不忍表兄看见自己落泪的样子。

在她看来,自己的感情从未得到“成全”,所拥有的可以成为力量的东西,不过是表兄的“说服”。

表兄太过温润、太过懂得为人考虑,他不是不顾着自己,而是不能只顾着自己。

——惠儿知道,表兄你怕伤着彼此,所以你从未在惠儿面前说过一句有歧义或者不中听的话。

——惠儿知道,表兄你不舍得任何人难过,除了你自己。你处理这段感情的方式委婉却有效,惠儿懂得你心中所想,愿意听你之言。

“惠儿,我明日要去如意馆,你帮我备好出行的斗篷。”

“表兄可是已经想出主意来了?”

“找到对策了,心中喜悦,想要早些睡下,养好了精神才能果敢面君。”

“惠儿祝表兄明日万事顺遂。”

“好惠儿,你也去安置吧,就算是睡不着,听雪也是好的。”

“嗯,表兄晚别。”

“晚别。”

实际上,容若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倒不是因为心绪纷绕,而是身子不适,难以入眠罢了。

*

如意馆中。

纳兰容若到达时,总管大太监顾问行已经等候在内。

容若四周细看了一遍,没有发现禹之鼎的身影,也不知道他被皇帝下了命令不准到场,还是忽然患病没法到如意馆坐班。

顾问行上前道:“纳兰公子,禹画师今日怕是来不了。原因你也不必问,就是你心中所猜的之一。”

容若道:“我明白。”

顾问行击掌三声,就有几个小太监一并抬了一口圆形的瓷缸进来,里面盛满了卷轴,还可以闻到些许墨香味,可见里面放置有刚刚画好的作品。

所以容若猜测:禹之鼎现在肯定是在如意馆中的某处,之前,正在作画的他忽然被皇帝派来侍卫给带走了,在对今日之事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顾问行道:“这里面都是西洋画,除了禹之鼎的新作外,还有南怀仁南大人的旧作。纳兰公子,你可要看准了再挑,万岁爷的意思是:只准你挑卷轴、不准你打开后再选择。”

容若敏锐道:“那不如请总管大人随机拿一幅画出来如何?免得有人以为我曾经找禹之鼎合计过,在对自己有利的画作上做了标记,罪犯欺君。”

顾问行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道:“既然纳兰公子有这般自信,那奴才就不客气了。”

说罢,顾问行就当着如意馆众画师的面,随机抽了一个卷轴出来,交到容若手中,“纳兰公子,请吧——”

容若带着卷轴,来到禹之鼎日常当值的位置上坐下。

把长卷徐徐推开,不巧的很,是一幅西洋美人画,还正是那幅禹之鼎才画到了一半的未完之作,上面之人,正是一等公朴尔普之女:瓜尔佳·云辞(官云辞)。

顾问行“啧”了一声,故作委屈道:“奴才也不是专挑了这幅画的,只是手气如此,纳兰公子你说呢?”

容若专心地看着画面,道:“我只完成皇帝交待下来的差事,总管大人您请便。”

顾问行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吩咐了身边的得力弟子道:“你去把朴尔普请来,就说明珠家的公子在为云辞格格的画像赋词,机会难得,务必前来一看。”

那小太监哪里敢犹豫?

一溜烟地就听了“干爹”的话,往外直奔而去。

容若对着画作中的“云辞格格”细看了好一会儿。

要说印象,不过是那日的一面之缘,她拿着禹之鼎的画作高高兴兴地从如意馆走出,彼此只是相互/点头,算作是打了招呼。

但是云辞的那身打扮真的是太引人注目了——

下雪的天气,哪有人穿露肩的西洋长裙的?

八旗的格格,哪有人穿尖头的带着后跟的鞋子的?

所以才会过目不忘。

不忘她的音容笑貌和独特个性。

明明可以凭借脑中的画面,将禹之鼎未完成的画作画完,无非是添上蓬松的下半阙长裙、勾勒出荷叶边,再略添地上之物,让人代入“画中境”去而已,对容若而言并非难事。

但是,容若接下来的一个举动,却是震惊了全馆。

顾问行等人只见——

纳兰公子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剪刀来,将画作裁成了两半,保留下来的,正好是禹之鼎已经画好的上半阙。

然后,纳兰公子又自取了一根与上半阙一模一样的圆木杆过来,自行补画、裱画。等到完成,天杆与地杆相得益彰,早已没有了画作被裁剪过的痕迹。

馆长刘佳喀隆惊问:“纳兰公子,你这是何意?”

容若雅道:“这幅画的作者是禹之鼎,我不能宣兵夺主、也不能与之平分秋色,所以就只选择留下他画好的部分。况且你看,这半身像也不会显得不协调,是吧?”

刘佳喀隆入宫十五年,没有见过这般处事之人,他对纳兰容若是既叹为观止又有口难言。

再看向顾问行,顾公公竟然是掏出手帕来擦了一把额间的冷汗,不发一句言语,谁也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

画是重新规整好了,但是皇帝交待下来的活儿还没有着手。

容若胸有成竹,并不着急。

顾问行径直走到了容若对面,一边皱着眉头,一边递上一只上好的毛笔,道:“纳兰公子,请吧——”

容若却是没接,坦率道:“我不用黑墨,而用彩墨。我会自己调颜色,不劳总管大人费心。”

顾问行把笔一搁,往旁边一站,冷眼瞧着纳兰公子接下来的动作。

容若调好颜色之后,只为画作添加了背景,而未多写一个字。

背景取的是春意盎然之景,窗开帘动,似有清风徐来;再对着紧身胸衣上面的花朵上点一只翩跹而落的蝶,就仿佛人也有了更深一层的生气一般,一切都显得那么合适。

顾问行问:“纳兰公子,你可是画好了?不再想往上面添字了?”

容若道:“画好了,没有可以增补的地方了。”

顾问行叫来两个小太监,吩咐道:“你俩把纳兰公子改过之后的画作挂起来就挂在如意馆中最显眼的地方,万岁爷侯着看呢!”

馆长刘佳喀隆被顾公公的话吓了一跳,也不管皇帝是真来了还是没来了,只率着众画师一并迎出了馆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道高喊:“臣等恭迎万岁爷圣驾!”

还好是没有白摆阵一场。

康熙皇帝从侧面走了出来,一并走在左右的,是御前侍卫曹寅和暂时被“软禁”了半晌的禹之鼎。

康熙皇帝走进去的时候,朴尔普正好到达。

朴尔普给少年天子请礼道:“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皇帝并没有正眼看馆中的任何人一眼,也没有理会朴尔普,只指着画中的女子问:“顾总管,这画中的女子是谁?”

顾问行向朴尔普递了一个眼色,朴尔普忙道:“是小女云辞。待字闺中。”

康熙皇帝好似刻意整蛊纳兰、想要搞得纳兰不知所措一般,大声道:

“好,朕看这画中美人跟翩翩公子颇是般配,等日后请了皇祖母的准,就将官氏指给纳兰容若吧。”

不等纳兰容若有所反应,朴尔普就对康熙皇帝叩了个头:“臣谢皇上隆恩!”

禹之鼎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了,直接走到了康熙皇帝面前,耿言道:“臣以为皇上的决策甚为不妥,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比起一无家势二无人脉的禹之鼎,朴尔普当然是希望纳兰容若当自己的乘龙快婿,于是他指着禹之鼎怒道:

“禹画师你这叫什么话?君无戏言,小女云辞将来要嫁的夫君是明珠家的公子,而不是你!”

禹之鼎本想慷慨激昂地把自己对官云辞的爱慕之情给说出来,却不想康熙皇帝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也就只能咬着嘴唇做了罢。

康熙皇帝招手叫纳兰上前,问:“纳兰容若,朕不是叫你给画作题字吗?你怎么一字不写?”

容若应道:“回皇上话,臣未见过有谁在西洋画上面题字,也未曾听闻过西洋画有题字的先例,故而不想做一个多此一举之人,惹后世笑话。”

“如果朕就是要你来破这个先例呢?”康熙皇帝施压道,“你是抗旨还是遵旨?”

容若镇定道:“在臣眼中,在帝师南怀仁眼中,当今圣上是位明君,明君不会苛令臣子做贻笑大方之事。”

康熙皇帝心中一震,他是尊敬老师南怀仁的,要是南怀仁知道他做出了“下令给西洋画题字”的荒唐事,可不就是丢脸丢大了吗?丢的不但是自己的脸,更是大清的脸。

“好——”康熙皇帝不再固执己见,“纳兰,朕不再勉强你。”

“臣谢皇上开明。”

康熙皇帝穷追不舍:“那你看,这幅画应该如何处置?”

正当大家都以为纳兰会说“交由如意馆综合诸方意见之后,再做定夺和回禀皇上”的时候,却从他口中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臣以为,画作应当让朴尔普大人带回府上去,交给云辞格格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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