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旬假,虞婵回了一趟旧棠居,屋内空荡荡的,她觉得心慌。急忙又去了瓮城卫兵所,到了门口听见校场传来姑姑的声音。

虞婵这位姑姑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从前在军中可是屡立奇功,只可惜朝中无人,再大的功绩也不能越过长官上报朝廷。从军十载,最后只当了个瓮城总旗。官虽不大,但在这瓮城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她心里琢磨着,这个时辰姑姑正在操练新兵,估计也管不了她,托门口站岗的小哥捎句话:“若是你们颜总旗问起我,就说我去城西槐柳巷易宅拜访同窗。”

虞婵正要离开,门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不必传话了,有什么事直接当面说。”

女子一身军装,眉眼瞧着与虞婵有几分相似。晓是才从校场出来,说话带着点喘气声。门口站岗的小哥十分有眼力见,递给总旗一条崭新的汗巾。

颜宁顺手接过,边擦汗边朝自家侄女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走。

虞婵干笑两声跟着跨进卫所大门,跟上自家姑姑的脚步。虞婵跟到颜宁居所,门一关她就态度诚恳地低头认错,根本不给她姑姑发作的机会。

“殿下身处险境,我却耽于儿女私情,迟迟不听从诏令奔赴京城,牵扯更多族人替我代办要务。千错万错都是我虞婵一人之错,待我回到京定向殿下请罪,在列祖列宗面前磕头谢罪。”

颜宁看着侄女,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响,指着虞婵脑门的手指慢慢缩回来:“话都让你说尽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明日带着你的小情人滚麻利点滚回京去,你那位谷家二哥早在镖局候着你,别让人等久了。”

虞家与谷家是姻亲,虞婵的小姨与谷二郎的叔父喜结连理,她与谷二郎的关系很简单,两姓之女的虞清欢乃是二人正儿八经的堂妹,他俩某种意义上算是亲戚。谷家虽为百年世家,族中子弟大多经商,谷二郎行商至此,想必是为了做个顺水人情,顺道捎她一程。

这人情世故可真是来得巧妙,一想到那位貌若天仙的谷家二哥,虞婵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会儿来。”

颜宁看她脾气上来,觉得虞婵恼得莫名其妙:“你俩不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吗?人大老远来接你,不谢人就算了,你气人家作甚?”

虞婵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她对这个二哥有种难言的感觉。他可太喜欢照顾她了。三年前那个在渡口赠她宝玉的清俊青年,若不是谷家姐姐拦着,她真要以为谷二郎要自降身份来当她的挑书郎。

一想到这她就觉得头大,万一她带着易平川回京,谷二哥一定会刨根问底地打探。照易平川那性子,保不准又要同她闹脾气。思来想去,搞不定谷二哥,那就只能搞定易平川了。

颜宁见她不回话,苦口婆心地叮嘱一二:“见到人好歹给个笑脸,去年老太君突发恶疾,可多亏了你这个二哥才能安然无恙,那时你不是急得要回京,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我没忘。”虞婵长舒了一口气,她怎么会忘了,“刚刚走神了。”

“没事就赶快走,我这还有得忙。”颜宁催促道。

虞婵喊了一声:“姑姑。”

“怎么?”

颜宁被她这一声呼唤怔住了,耳畔呼啸着岁月撕扯的声音,她眼前的人影与逝世多年的兄长慢慢重叠,她不得不错开视线。

“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颜宁从回忆中抽离,毫不留情地拒绝:“我回得去吗?别整天说傻话。”

打发走虞婵,颜宁脸上出现了一种极其苦涩的神情,她走到架着水盆的木架边,双手捧起水泼在自己的脸上。时至今日,她还是释怀不了。

当年兄长放弃安生日子选择为玉川卖命,结果到头来化作一抔黄土,心爱的女子是个性情凉薄的,兄长死后三月便与他人喜结连理,她还记得年幼的虞婵抱着她嚎啕大哭找爹的模样。

没有玉川就没有她颜宁今日,她没资格去怪罪嫂嫂。这三年能看着虞婵长大,她就心满意足了,只是偶尔想起过去舌根发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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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为何不同我回去,”虞婵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朝着城西走去,最后停在巷口的槐树下终于想通了,“以姑姑的性子来看,大抵是不想麻烦虞家。坏事,话说早了。”

是她昏了头,把心里话脱口而出。毕竟以虞家在朝中的势力把颜宁调回京城并非难事,她又何必多事问一遍姑姑。可擅自做决定,把姑姑瞒在鼓里又显得不太尊重姑姑。

不知不觉中她从一家镖局路过,丝毫没有注意到镖局门口的有人目送她离开。

只见那人身材高挑修长,白银狐裘搭肩,他身上的藏青长袍仔细看,竟是是一只用银线绣的貔貅,大周能着貔貅袍者,非富即贵。不论是他发顶的碧玉冠,还是他腰间佩戴的羊脂白玉都不及他本人更引人注目。

哪怕是大周最会挑剔的人见了他也说出一个丑字。

“二当家,我们不同表小姐打声招呼吗?”男子身后的镖局管事疑惑道。

谷清泉微微摇头:“不着急,瞧她那样子定是在想事情,贸然打扰倒是不妥,我就在这儿等着,她若是想起我了,自会找来。”

管事点头赞成,随即又问了一句:“可我瞧着表小姐是去找那位易举人。”

“易举人?易江,瓮城人士,出身书香门第,可惜年幼家道中落,母亡父残,也是可怜人。我听闻他写得一手好文章,就连山长也赞不绝口,在寒门学子中是个翘楚。虞家妹妹与这样的人结交也是好事,我更不应该阻拦。”凡是虞婵接触过的人或事,远在千里外的谷清泉知道得一清二楚,谷清泉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那块羊脂白玉,情绪越发低沉。

管事要不是瞥见二当家那双冷得掉冰渣子的眸子,怕是要信了这番大度的说辞:“那此次回京是要多带两个人?”

谷清泉没回答,管事在漫长的沉默中得到了一个答案,的确是要多准备一架马车了。

距离镖局不过百米的易宅外,人来人往,人声嘈杂,惹得人心烦。汤饼铺子旁边的人家常年紧闭大门,主人家是一对父子,儿子有出息考上举人,一直在问天书院备考,听说没几日就要上京赶考。

街坊邻居路过都会瞧上两眼,摸摸人家的门柱子沾沾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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