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玦不在,日子百无聊赖。天一沉,李灵溪早早歇下了。
夜里风吹竹林动,折竹声声响,扰了李灵溪的好眠。她倦怠懒散,披起薄衫走出长廊。
悬山顶上有墨鸦落脚,双瞳泛着赤红,鸦羽煽动着暗光。李灵溪把墨鸦打落,然后踏月上檐,往夏玉的屋子奔去。
路平原来了。
李灵溪以为他不会来,毕竟夏玉只是一个蝼蚁般的傀儡,和驺虞没什么不同,死了就死了。
但路平原这次竟然来了。
照夜白月不吝倾洒银辉,把站在屋脊上的路平原照得分明。
夏玉软趴趴的,似乎已经咽气。路平原单手提他,就像提着一个什么物件。
李灵溪落在对面屋脊,冷眼道:“你怎么不躲了。”
路平原笑道:“无论我躲去哪里,明年夏天不还是得回烟罗山试炼么。圣女这么大费周章地找我,破我魔阵,伤我弟子,难不成是担心自己活不到明年,要及早杀我以绝后患啊——”
骨灼发作越来越频繁,已经不是往常的一月三日。路平原这话说中要害,李灵溪登时脸色一黑,纵身快攻向路平原。
路平原无心恋战,胡乱过了两招,趁李灵溪躲闪时使出移形换神,直接溜走。
李灵溪踩着屋瓦追上去,撒出六根银蝶弦。路平原转身挥袖,布片瞬间被利弦绞碎,黑烟随之四散。
烟瘴入体,李灵溪咳得震天响,从屋檐滚落到青石地板上。
路平原轻松飞离。
繆妙听到动静赶过来,急唤:“沈烟烟!”
李灵溪骨头缝里剧痛,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流眼泪。
适才路平原那一招是在试验引诱骨灼的方法,他成功了。此时此刻,李灵溪体内灼热难耐,隐隐有发作趋势。
昔日手下败将在她手里轻易地逃脱,莫说是未来圣主,这烟罗圣女的位子也要坐不稳了。
合聚金丹刻不容缓。
李灵溪掀起长睫,潮湿的双眸透出一丝冷寒。
—
桃山庄的夜恢复静谧。
李灵溪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繆妙守在她床边,为她捏了镇痛诀,再想找雪兰花时,发现已经被江玦用完了。
接下来两日,李灵溪不吃不喝地打坐疗伤。
江玦说至多两日回来,可他去了三日还没有消息。第四日西风卷帘,李灵溪早起走出房门。
一段紫绢缠上古树,带着她飞跃屋檐,攀上层层岩壁。她像山中修炼成人形的精怪,轻盈灵动地在林间穿梭。
桃山秋景蒙着云纱,李灵溪立在险峰巅,将春生台尽收眼底。
忽而,山谷林叶“簌簌”微动,骏马疾驰声由远及近。最开始是三匹马并驾齐驱,最后江玦攥着缰绳,将裴允和燕辞秋远远甩在身后,一路疾驰入庄园。
繆妙正在廊下熬药,被江玦吓了一跳,旋即喜上眉梢道:“师兄回来了。”
江玦飘身下马,犹豫片刻才问:“沈烟烟呢?”
“烟烟伤着了,这几日都在屋里疗伤,没出来过。”
“怎么伤了?”江慢条斯理地解下披风,好似一点都不着急,却连连追问,“好端端的在庄里,怎么会受伤。”
繆妙不知怎么解释,这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她见江玦关心李灵溪更甚于关心自己,一下就不想回答了。
后园药香浓重,像打碎成百个药罐子,熏得雕花廊柱都有了苦味,正是这样的药香引人心焦。
江玦推开木门,室内空无一人。
转瞬间他已经想了很多,以为天性散漫的小女魔终于忍不了被束缚,独自追捕路平原去报仇了。
思及此,竟然心烦意乱。
江玦走进内室,略略扫视一圈里间的摆设,打眼看见桌上有一张被压在酒坛下的宣纸。江玦移开酒坛,见纸上潦草地写了一行字:西山日落,邀君共赏。
末了又添几个细楷:携酒来。
像是怕江玦看不清楚,又不想对正文喧宾夺主,所以要写得窄小端正。
江玦神色舒缓,压下心头浮起的惊喜,把纸张小心地叠好放进袖袋,出门对繆妙说:“不必留我晚饭。”
随后飞身上峭壁,直奔西山去。
远天残阳如血,烟霞落入山与山的间隙,延伸至断崖边。
江玦在风中牵到珍珠白绣兰花的发带尾端,身着同色长裙的沈烟烟缓缓转身。
“江玦!”
沈烟烟开口一唤,江玦便身体僵直地站在那儿,由着她直奔过来,没有躲闪的意识。
“我请你看夕阳,天黑了有萤火虫。”
江玦把她推开,俊美的一张脸上冷如秋霜:“秋天没有萤火虫。”
李灵溪笑说:“你等着看。”
话罢不顾江玦反对,坐在地上打开酒坛喝了起来。
从这处山崖望去,落日与霞光尽收眼底。
晚风轻柔吹拂,江玦闻着迷人的酒香,终究还是妥协,问沈烟烟要了酒来喝。
两人看着夕阳落山,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说话。
“你说两日就回来,我多等的这两日算什么?”
“不过迟了一日,你还要讨债不成?”
李灵溪嗔道:“欠我的你当然得还,我不要别的,只要你。”
这话未免太过轻薄。江玦一面觉得她言语放荡,一面又着实生不起气。沉默一会儿,他问:“你怎么受伤了?”
沈烟烟佯装无谓说:“路平原来把夏玉劫走了,我技不如人,打输了而已。”
她那样子,像抢肉吃打输了的小狐狸,看似蛮不在乎,实则气得要死。
江玦忍了笑,然后深刻地反省自己,为什么跟沈烟烟说话总想笑。
李灵溪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递给江玦说:“还你,多谢。”
照江玦的性子,借出去的东西不会再拿回来用,更何况那帕子沾过血。可沈烟烟这样一递,他竟犹豫不决。帕子在风中悬停许久,久到疑惑不解地沈烟烟歪了歪头。
他只好接过来说:“不谢。”
残阳渐渐沉到山谷,天黑了,周遭一片浓墨泼开似的暗色,只有山下桃山庄点的灯还有些光亮。
江玦漫不经心问:“萤火虫呢?”
李灵溪不答,站起身来,徐徐抬起双臂。广袖中忽有银光闪烁,须臾间,一只只银白的蝴蝶从她衣里袖飞出。
崖上流光明明,宛如成千上万的碎星坠落。李灵溪似乎也要羽化成蝶,登仙而去。
“不是萤火虫,”李灵溪牵起江玦的手,“喜欢吗?”
江玦站在满山的银蝶中,一时不知今日何日,今夕何夕。
李灵溪还在自得地喋喋不休:“你看,魔气除了害人,还能用来哄你开心。江玦,天桑山有蝴蝶吗?”
江玦挣开李灵溪微凉的手,接了一只银白的蝶。
“天桑山下有彩蝶,但没有这么漂亮的……你这不还是害人么?”
“我不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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