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他身边还有一个玩伴。

从前的事在崔惊厄心中大多仅余模糊旧影,那名玩伴的形貌也如文墨洇水,只留一个黯淡遗迹。

但两人间的一段陈旧对谈,在此时此刻莫名清晰起来。

“你不许再不开心!”是个女声。

说话的同伴挺霸道,连他高不高兴都管。

崔惊厄忘记了自己当时做何回复,但应该没有如同伴的意,因为他很快听见她又说:“那……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有点奇怪,她分明讲着笑话,面容又模糊不清,可他就是觉得她当时的表情大概是皱着眉头的,或许有些不耐烦,却又不知为何不耐烦。

“有一天,小蚯蚓哭着对母亲说,父亲死了。

母亲不信,蚯蚓哪怕从中间断掉,也是可以活的,她寂寞时就经常把自己分开成两个,相互陪伴着解闷,打麻将三缺一还能从自己身上拆一截。

可小蚯蚓还是哭,它说父亲有一个成立蹴鞠队的梦想,没人跟它一起梦,它就干脆把自己解体成渣了……”

笑话讲完,小崔惊厄非但没笑,反而更不开心了。

“一点都不好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带点羞耻的粘牙感,“谁给你讲的黑笑话?”

“我父亲。”

提及她父亲,崔惊厄骤然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不适,想提醒同伴一句什么,却见坏脾气的小姑娘霍然起身。

“既然觉得不好笑,你就一个人在这儿难过吧,我可没空再管你,我还要练刀!”

她的声音其实也有点粘牙,裹着怒气,脆生生的。

崔惊厄不知怎的,思绪同精神状态一样癫,兀地就从这粘牙的暴躁小奶糖跳到了渡业山的臭脸大小姐。

大小姐还在接纳来自刀灵的修为。

这种时候万不可有人搅扰。

蚯蚓断掉犹能成活。

郎绝刀也断成了两截。

多年来,郎绝一直在受蚯蚓供奉。

……

混沌间一阵恶寒侵袭后脊,崔惊厄汗毛难得起立,愕然回头,只见蚯蚓们与郎绝断裂的刀身之间,那丝线般细的黑色雾气陡然粗了数倍不止。

郎绝断掉的两截在这一霎暴起,双双直扑向犹闭目打坐的谢扶光。

小美人反应极快,龙身盘旋,当即缠上距它更近的刀柄,余下的刀尖部分却直插进器灵们的两层包围。

变生陡然,器灵们近年饱受郎绝摧残,大多不似从前善战,最外圈的器灵有所反应时,冷刃已然擦它们而过,去势不减。

最里圈的器灵虽多了一息反应时间,却并非郎绝的对手。

它本就是名刃,又多年跟随颜琅征战,对上谢扶光虽落下风,却也是热血里淬出的锋芒,加之燃烧器灵灵魄后的余威犹在,破开精力体力皆不济的器灵包围简直易如反掌。

眼见郎绝刀尖直捣黄龙,不偏不倚正对谢扶光胸口刺来,卢笑绒惊惶之下飞身欲挡。

谢扶光长眉轻蹙。

她虽闭目打坐,对周围一切仍有感应,当然不会安然看卢笑绒为她挡下这一刀。

眼下刀灵与她之间的修为传送正处在最后也最关键的阶段,贸然中止受内伤事小,一旦气体走岔,走火入魔的风险也不是没有。

可刀尖直逼身前,来不及犹豫考量,谢扶光就要收手出招,而赶在她有所动作之前,一个如风黑影自郎绝刀尖之后利箭般射来。

藏蛟剑身反卷,险而又险擦着卢笑绒紧闭的睫毛将郎绝缠回。

“别分神。”崔惊厄的声音有点紧绷,字节短促,尾音飘荡,却如有魔力,瞬间令谢扶光心安下来。

她起伏的灵脉重归平稳,修为传送随之突破最后的小高峰,步入尾声。

在祭台旁看到蚯蚓与郎绝之间那道黑气的一瞬,崔惊厄身随念转,饶是未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然在往回赶。

果然,半路就见郎绝发了疯般直朝谢扶光飞去。

郎绝去势太猛,又带着死而复生的恨意,这困兽犹斗的一刀,单凭他的左手剑怕是难以拦下,而一旦留给它半点可乘之机,谢扶光那边定要出问题。

郎绝暴起的一瞬,他在半空把藏蛟换到了右手。

郎绝虽快,崔惊厄比它更快,他轻功卓绝,脚尖点在沿途祭坛借力,一息之间已补上差距,在器灵们的两层包围溃散后及时将它拦下,中途还安抚了谢扶光一句。

右腕脉搏中灵力奔涌,藏蛟剑身闪烁灼目红光,小美人如有感应,痛快发出一声龙啸。

崔惊厄的右手剑速度惊人,一错眼光景,郎绝刀身已被他连切十几道,叮叮当当碎成一地刀片。

刀片落地的泠音里,崔惊厄背对瞠目的众人,长剑拄地撑了一下,堪堪站稳。

他左手死死按紧发颤的右腕,掌心之下是一圈红线一样的血色暗纹。

暗纹不祥地闪烁,痛意自皮肉侵蚀到筋脉骨骼,在整个右腕爆开熟悉的疼,齐根断掉一样,疼痛又很快沿着灵脉蔓延至脏腑,沿途搅乱一团内脏。

崔惊厄牙关咬得死紧,仿佛下一息就要碎裂,在潮浪般汹涌的痛感里兀地自嘲哼笑一声。

从前他的右手不是这样。

第一次这么疼是在两年前。

记忆里那是个很普通的日子,他如往常一样晨起练剑,右腕却莫名生长出这种血色纹路。

他疼得浑身湿汗,蜷缩在地止不住发颤,半昏半醒间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

“当年你与你的眷侣亲手结下这条红线,却反目成仇,背叛了它,现在,便是它收取惩罚的时候……”

崔惊厄不记得自己有过所谓“眷侣”,下意识往记忆更深处回想。

也是从那时,他悄然发现,从前的事许多他都已记不清了……

强撑着忍了好半晌,疼痛总算有了消退之势,一股腥甜自胸腔滚上喉头,崔惊厄单膝跪地,手捂前胸呕出一大口血。

随这口血,右腕红纹里的血色淡去,重归无形,唯余痛残留的颤抖和额前冷汗仍暴露着他的状态很不好。

“崔大哥你怎么了?”卢笑绒急匆匆跑来,声音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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