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娘睁开眼睛。

稻草带着泥土的腥气瞬间窜入鼻间。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一双女儿。

“凭什么!”大女儿秦馠死死抓住她的衣袖,那目光仿佛要把人吞了去,“凭什么小妹能去学琴艺,我只能当个绣娘!”

她记得自己之前还躺在那座宅子里,得了病快不行了,没想到再一睁眼,竟然回到了送两个女儿去学艺的这天。

这熟悉的茅草屋,她住了二十八年。

屋内一角摆设了一张土床,还是她幼年时阿爹亲手垒起的。

正中间放了张桌子,桌腿摇摇晃晃,凳子只有一个,所以吃饭时只能在外边搬两块石头给女儿们坐。

墙上的土都发黑了,屋顶的茅草下雨天滴滴答答的,时间久了便把泥土地砸出了一些小坑。

大女儿秦馠此刻便跪坐在坑坑洼洼的地上,身上灰扑扑的袄子全是补丁,不复上一世过上好生活后那富足的模样。

秦娘有两个女儿,都是捡的。

那年她正值二八年华,可城中大旱,没等她出嫁便饿死了父母亲家。

孤身一人的她捡到了同样失去了亲人的大女儿,秦馠。当时秦馠才三岁,全身上下饿的皮包骨头,整个小脸都凹陷了进去,只留一双大眼凸了出来,眨巴眨巴,让人不免生出怜悯。

于是她便把秦馠带到了自己家,这个破茅草屋里,悉心教养,却没想到教出个白眼狼。

还记得她临死前,腹中积水,连吐口气都只有出没有进,大女儿却撤了婢女,数日没给她进食了。

只听得她在耳边对自己说:“娘,我最后唤你一声娘,你也终于尝到自作自受的滋味了?”

秦娘垂死病中猛然惊醒,若回光返照般撑着一口气问:“馠儿,你终于来了……娘可都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秦馠自嘲的笑,“如今你瞧瞧我,哪点好了?你坏了我的姻缘,让我至今未嫁!你知道我多少个晚上都不得睡觉,熬的眼睛都红了,手都被针扎的流血,只为赶出客人要的绣品,赚银子给你养老!”

“如今你开着城中最大的绣坊……”秦娘心中一阵苦涩,“以后再也不用为生活操劳,娘的苦心你难道现在还看不明白?”

“我瞧着我那妹子,才是真正的不用操劳吧?”秦馠愤愤不平道,“你偏心的老二,整日里只把自己收拾漂亮,再随便弹一曲,便轻轻松松赚上花不完的银子!”

“还有我那沈郎……”秦馠低吟,愤恨的脸上扯出一丝柔色,“我们两情相悦,若不是你硬生生将他逼走,我早就是沈家夫人,坐拥万贯家财,哪还用整日整夜没命的绣!”

“那个骗子……”那男子秦娘私底下查过,根本就是个冒充的!

“我不许你如此污蔑他!”提到曾经的恋人,秦馠激动,“我收到消息已月余,沈郎他为了考取功名回来娶我,客死他乡……你怎么、怎么能如此心狠!”

……难怪她撤了婢女,扔自己一个人躺着不管不问,全是为了她那个沈郎。

“我虽是你捡来的,可你对我的所作所为老天都看不下去,让你早早得了绝症。”秦馠俯下身,一双红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索命鬼,“如今你放心走吧。看在你养我一场,我会告知小妹,让她来给你收尸!”

秦娘眼角不受控制的流下最后一滴泪。

她为什么会得绝症?

为了养这两个女儿,她没心思嫁人,整日起早贪黑,早上去西市送菜,晌午在后厨洗碗,衣裳洗了一家又一家,甚至深夜都回不了家。

郎中说她这病就是长年累月得不到休息,累的。

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帮她们各自立住脚,没想到却落得这个下场。

她已陷入一片黑暗,徒留后悔在心间盘旋:若重来,她绝不会再管她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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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若不允,我自请拜师!”秦馠掷地有声,“自此之后我的事,就再不劳娘费心!”

秦娘回过神来,不管这是梦,还是真的有上辈子,此刻她只觉得悲从心中来。

她把目光投向小女儿。

小女儿左娇娇,没跟她的姓,只因捡到时她已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那是某年上元节,秦娘带着秦馠去城里游玩,遇到了被拐卖至此的左娇娇,那时她已是六岁小童,能清晰说出自己的名字,可却说不出自己家住何处。

也是她运气好,人贩遇到仇家被抓走,留下娇娇在城里到处流浪。

秦娘本想先把她带回家,等她家人来找她,可这一等,就是十几年。

左娇娇生的白皙,五官明媚,脖子上还戴着一枚玉,一瞧就是好人家的女儿。

秦娘当初想到大女儿秦馠长相算不上出众,资质又平庸,便想给她学个正经手艺傍身。

而娇娇若不被家人找到,学个琴棋书画,也可靠相貌寻个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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