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晨起虞婵的眼皮跳个不停,手指夹着骰子不断敲打着红木桌,“哒哒哒”的声音混在琵琶琴音之中。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双拨弄琴弦的手,素白,干净。

“你与其在这焦躁不安,还不如躲屋里去,既然不想叫他看见,还坐这显眼的位置,真是搞不懂你。”吴尘合上书页,手便拢在虞婵拿着骰子的那只手上。

虞婵抬眼瞧了她一眼,指腹按住点面,摸索着上面的凹凸,明知故问道:“谁?”

吴尘抽回手时挑起她一缕青丝,挑眉:“还有谁,当然是你二哥。”

虞婵从鼻腔里飘出一个气音,心不在焉地敷衍她:“我又不怕他。”

“你说他还没过门就这么管着你,你俩若是成婚了,我岂不是想约你都难呐。”吴尘摇头啧啧道。

虞婵:“过门?那也是我为家主,他能管得了我。”

吴尘用看破不说破的眼神瞟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讲:“是是是。谷二再怎么娇纵,那也得先顺着你来,大房要有大房的样子。”

话说到这,吴尘正色道:“你真想让你那个外室入虞府啊?虞大人怕是不允,你可想清楚了,小的进门那可是打谷家的脸。”

“我这不正在想法子吗?因此才在这等着二哥,说开了好办事。他若不同意,那就好聚好散,他若是同意,我就先把人安置在别院,成婚半年后再把人接回虞府。体面有了,晓是二哥也不会再闹。”这是虞婵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最好是谷二知难而退,这样她也无需分心去照顾他的情绪。

吴尘甘拜下风:“论无情还得是明月你。”

虞婵揣着明白装糊涂,捏紧那枚骰子,道:“二哥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他会理解的。”

台上的花月一曲毕,朝着她们微微欠身,见虞婵眼角一弯,他便颔首调弦准备下一首曲子。

窗外漏进来的凉风使虞婵头皮发麻,她手肘不经意碰倒了茶杯。

好在地上铺着一层毛毯,热水洇湿一片,茶杯完好无损。

楼下传来一声惊呼,她顿了顿,躬身拾取茶杯,指尖扣着杯口,热气蒸着掌心,虞婵竟然觉得有些紧张。

楼下传来一声惊呼,她端正身子,垂下眼帘。

二哥来了。

“这不是谷二爷,稀客啊,里面请。”侍者一眼就认出面前玉冠华服的美男子,上前殷勤接待。

谷清泉只问一句:“虞明月在哪?”

“上间。”侍者干咳一声,一个乐童上前来带着谷清泉上楼。

楼梯处不紧不慢地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到虞婵心底。

吴尘见大事不妙,抓住虞婵的臂膀:“我让花月公子先避让,你也好得……”

“不必。”虞婵蹙眉。

吴尘:“……”

吴尘松开她,起身,郑重其事地朝她拱手行礼,以表敬意,然后转身,脚底抹油,溜了。

虞婵靠坐在椅子上,手肘放桌案上,左手托着腮,右手搁在膝上,翘起一条腿晃着,故作镇定。

待人一声轻呼“明月。”她才缓缓抬头朝着谷清泉扬起下巴:“来了,二哥随意坐。”

谷清泉不挪一步,定在原地似的,人就那么站在那儿。几月未见,他的面颊更加清瘦,眉目间未减半分霜雪色。

虞婵不敢去与他对视,怕望见他眼中的怒气与失意,她忍了忍,最终还是站起身,亲自去请二哥落座。

她抿了抿唇,牙齿抵着唇珠,颜色泛白,虞婵这些小情绪在谷清泉这一览无余。

二人相隔五步,她才踏出两步,谷清泉就自个迈出三步,生怕晚了半分,她就要跑了。

春风过境,冰霜融雪。谷清泉眼底冰霜不过一会儿就融化成一汪柔情:“我路上耽搁了一些时日,途径江东几县,想着你赶路定来不及赏玩当地风物,便让人买了些你喜爱的小玩意,我从三妹那得知你客居于此,也捎了一些过来。”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长一串话,虞婵愣是一个字也没记住,似乎从很小的时候,二哥就很照顾她。简直是事无巨细,比她亲娘还要关心她,可她从来都没放心上。

此刻琵琶弦“嘭”一声断裂,引起了二人的注意。虞婵飞快地扫过一眼,花月略带歉意道:“虞姑娘,今日弦断,我弹不了这无弦之音,我还是请他人为您奏乐吧。”

虞婵摆摆手示意花月退下,谷清泉则饶有兴趣道:“这位公子长得好生面熟,若不是店家说有乐师奏乐,我都要差点误会了。”

谷清泉的眸光一直落在虞婵的颤动的眼睫上,他并非故意发难,只是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一个也就算了,现下又来一个,虞婵当真是喜欢极了这张脸皮。

花月:“世上人有千万,形貌相似者众多,倒也不足为奇。”

“花公子说的对。”虞婵搭腔道。

谷清泉凑近她,声音柔和许多:“我又没说他什么,你怎么就开始护着别人了?”

虞婵霎时无言,先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言壮志早被抛之脑后,随之而来是隐隐约约的愧疚。

谷清泉失笑一声:“花公子莫要将谷某人的话放心上,改日我让人给你送一把新琵琶。明月既然喜爱你的乐声,今后那就劳烦你再尽心些。”

花月遇到财大气粗的老板向来恭敬,笑道:“那是自然,花月这就退下。”

雅阁只剩二人,虞婵有些喘不上气,说到底是心虚,不能心安理得的直视谷清泉的那双眼睛。

虞婵干咳一声,回到席座上,谷清泉随着她,落座在对面。

“我……”两人异口同声道。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虞婵狠下心来说出了这辈子最绝情的话:“二哥,我们解除婚约吧。”

她尝试着从谷清泉脸上找出一丝气恼,可惜并没有。谷清泉一如往常的泰然自若,仿佛刚刚迁怒于花月的不是他一样。

谷清泉心里跟明镜似的,虞婵会与他说什么、虞婵想让他做什么,他早就在脑海里预演了几十遍。可当他真真正正亲耳听到虞婵说出这句话时,谷清泉还是懵了。

虞婵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二哥?”

她俯身从桌案下抽出一个雕花木匣,放桌面上推至在谷清泉面前,糊弄人的话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道:“这是你给我的玉佩,我一直妥善保管,今日我就是想把话说清楚。羊脂玉太过贵重,我消受不起,二哥还是送给其他人吧。”

谷清泉只拣他想听的来回答:“你不喜欢白玉,那我便寻些翡翠珍珠给你打首饰,还有……”

“我不喜欢白玉也不喜欢翡翠珍珠。”虞婵直截了当打断他。

紧接着她又道:“二哥,明月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他日二哥若有要事,明月定将尽己所能。”

谷清泉只觉得耳鸣目眩,胸腔起伏不定,他咬咬牙绷着面颊,扯出一个笑脸,黔驴技穷:“明月,你莫不是忘了我们的亲事是由先皇恩赐的。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应承下来,圣上恐怕也不会允许你我私自解除婚约。”

玉川的虞、谷、颜三姓本就亲密无间。上一辈有她亲生父母结亲,小辈便轮到也是她与谷清泉。三家利益牵扯不清,圣上自然不可能让玉川分裂。毕竟当年圣上就是背靠玉川荣登大宝。

虞婵自是知道,她的食指拂过眉梢,掌心恰好遮住半边眼睛:“话是这么说,那也没办法了。”某些话到唇边是有些难以启齿,可又不得不说。

“二哥,你是知道的,我这人最怕欠人情意,易平川好歹跟了我三年也不能让他没名分,”虞婵抿了抿唇,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手扶着桌沿,正眼看向他:“二哥,你大好年华何必吊死在我这棵树上,你看你我先成亲几年,若是碰到你喜欢的姑娘,那我们就和离,想必到那时圣上也不会强人所难。”

谷清泉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虞婵这一番话真给他气笑了:“那你是想让我白白摊上个二婚的名头,若是我喜欢的姑娘不喜欢我结过亲,我岂不是吃了大亏?”

“怎么会?二哥你仪表堂堂,貌若天仙,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放眼整个京城,哪有你这般贤良淑德之人。就算是二婚,也是媒人眼中的良缘。再说了,姑娘嫌弃无非是因为那等事,我出面说你我清清白白,想必她也不会太过介意。”虞婵越说声音越小,底气越发不足。

“哪等事?”谷清泉面颊忽青忽红,煞是难看。

“……”虞婵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子,瞎说什么大实话。她这位二哥打小就围着她转悠,自幼端正,事事精明偏偏对待男女之事太过单纯。在谷清泉看来,一世一双人才是世间正道。而虞婵恰恰相反,更信奉人生苦短相逢即是缘,缘聚缘散,顺其自然。

眼看要绕圈子里去,虞婵不再扭捏,一拍桌子豁出去了:“我意已决,易平川我要定了。二哥,你自个看着办吧。”

谷清泉一口血呛在咽喉,他实在不明白,虞婵对姓易的哪来这么深的执念。偏偏是易平川,偏偏只能是他。

“好,”谷清泉用袖口掩住血腥味,咳嗽几声:“你若是欢喜,那便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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