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多雨,正赶上时节更替,每到午后,傍晚,深夜,便有黑云压城,海风怒卷将沿沿街的凤凰花吹得残红满地。

天时不利,再加上所谓的“伤重未愈”楚辞又被理所应当地安置在商府内修养。

楚辞本想趁着这几日不便出门,取出芥子囊中买好的木材雕斫傀偶,却被某人制止了。

“不可过于辛劳。”

柳怀英抢先一步将她的芥子囊取走了。

这小布包还是他事后施了净尘术送还来的。

楚辞道:“这种强度的活,对于我来说,很难算得上辛劳。”不过是个傀偶,跟她过去十年宵衣旰食的作业程度相较,根本不值一提。

楚辞伸手想要取回芥子囊,柳怀英直接后撤一步。

“制傀之事,不必操之过急。”

“那也不能让你的溯雪剑一直封着一只帝魄吧。”

柳怀英垂眸,召出溯雪,银白的剑身辉光如星辰流转。

他道:“溯雪没问题。”

楚辞:“...好,那我换个说法,你也不能让赵雍一直待在溯雪剑内吧。”

一声鹤唳,银剑出鞘,透亮的剑身上现出一道佝偻的身影。

柳怀英凝眸,将剑柄朝楚辞一递。

形单影只的鬼魂转过身来,眉发间都结了薄薄的霜。

“陛下,可还好?”

赵雍面目一皱,似要开口诉苦,顿时溯雪剑银光迸发,剑中寒意聚拢,风饕雪虐,将赵雍吹得牙关直颤。

于是楚辞听到便成了:“楚姑娘,无,无妨,闻您身,身受重伤,还是养,养伤,要紧,不,不必,为,吾劳累。”

他说完,风止雪停,那抹狼狈的身影才蹒跚着隐去。

柳怀英道:“帝魄也没问题。”

楚辞:无话可说.....

这名副其实的修养便由此伊始,几日来,朔方城几人轮值看护,白日他们在门外的庭院内练剑调息,晚上则会悉心在她房间内布上法阵。

这一来,便又是三日过去,直到第四日,席卷边陲小镇的风雨方才彻底褪去。

雨后碧空如洗,艳阳更盛日前,楚辞招呼这姜玉引和牧云二人在院内帮忙支起一张藤椅,她自己则畅意地享受阳光普照

别的不说,这几个人是真听话啊,能让朔方城的弟子为自己忙前忙后,这可是魔尊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她若是渴了,不需要开口,轻轻咳一嗓子,牧云便将清茶送上来,若是乏了,打个哈欠,姜玉引便会停止练剑,扶她回房。

这不是门神,是门童,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这么乖巧懂事还不给工钱的门童。

然而终究是太过无聊,便又让姜玉引和牧云替她寻了些志怪博物的轧记来阅读。

“这本看过了,这本也看过了。”

姜玉引和牧云捧着半人高书册,规规矩矩地等待着楚辞挑拣。

“就留下这两本吧,其他的书还是还给岑掌柜。”

蜃楼中奇珍异宝无所不有,唯有书籍不便寻得,幸而万宝阁掌柜岑语堂府中汗牛充栋,他们才寻得这些书册。

“楚姑娘这几日倒是悠闲。”一人拂开横斜的枝丫,踱入院中,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中尽是散漫的笑意。

伏阳观,骆问渠,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可不得悠闲嘛,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可本姑娘什么热闹都没凑上,也就只能自娱自乐了。”总归这人也不拘于礼数,楚辞懒得起身客套,只将留下的书页打开,一目十行地开始阅览。

“当日西街一别,不成想,楚姑娘竟当街遇袭,不知姑娘身体可调养好了。”

楚辞的眼睛只盯着书页,道:“还要多谢道长的灵丹妙药,在下就算是进了鬼门关也得回魂啊。”

“那是涤非的功劳,我可不敢冒领。今日见楚姑娘如此,生龙活虎,在下也算是放心了。”

“骆道长有心了,”楚辞翻过一页,又道,“只可惜,在房中枯养了这几日,好好的一场贸会,在下也不得参与。”

“不过是一场贸会,每年都有,”骆问渠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楚姑娘不像是会为这种事情惋惜的人。”

“骆道长也不像是会无事登门的人。”

楚辞抬眸,书册遮去大半张脸,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狡黠的看着对面之人。

骆问渠笑问:“我就不能是特意来探望?”

“骆道长这几日也不清闲,却抽身来探望我等无名之人,可信吗?”

“无名之人?”骆问渠视线下移,掠过楚辞手中书册扉页上的字迹——《南海方舆志》

他目光稍作停留,复又笑道:“楚姑娘可不是什么无名之人,听闻姑娘博学多才,见识甚广,本领手段更是通天。”

楚辞笑出了声:“在下自以为溜须拍马的本事已是炉火纯青,没想到骆道长还是更胜一筹。”

她将目光收回,继续翻看书页:“骆道长,所来是为何事,单说不烦。”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骆问渠将手伸进袖笼中,“在下是来还钱。”

一抹明黄自余光闪过,骆问渠竟是将当日楚辞给出的金饼递了回来。

楚辞乜斜一眼,只道,“哦,这是怎么了,我记得那日骆道长得了金饼可是高兴得很,怎么今日却急着退回呢?”

她仍是明知故问,只待骆问渠挑明疑惑。

“是在下糊涂了,楚姑娘这金饼可不一般。”

楚辞挑眉,侃道:“有何不一般,足量纯金,童叟无欺。”

骆问渠但笑不语,庭院中有一方开满芙蕖的池塘,他随手一扔,黄灿灿的金饼“扑通”一声坠入水中。

然而水面波澜尚在荡漾,下一刻,那金饼破水而出,回到了骆问渠手中。

“贫道孤陋寡闻,从来只觉得金银财宝取之不易,用之如流水,还从未见过,会自己飞回来的金子。”

“本姑娘给出去的东西,自然是丢不了的。”楚辞笑意欲盛,“这难道不好吗,骆道长自此再不会有囊中羞涩的时候了。”

骆问渠叹了口气,是不会再有囊中羞涩的时候了,可是这金饼却无论如何也花不出去。他昨日乘兴买酒,顺便将金饼折算成碎银,没想到他刚走出酒肆,那金饼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飞了回来。

是的,众目睽睽之下,他,沿街路人,包括酒肆的店主伙计,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刻。

他忙不迭地折返将金饼送回,还不忘留个心眼祭出几道除邪的符纸,没想到,走了没两步金饼又飞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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