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灯烛明亮,点点的光晕正洒落在陆之山的脸上,他冰似的脸颊仿佛快要融化。

苏祈春咬着筷子尖,歪着头望他,脸上笑意融融。

陆之山的眉毛又黑又浓,在这样亮如白昼的光影下,更显露出一种悠扬绵长的深隽,白色的布条挡在浓眉下,让苏祈春总忍不住地想,想这浓眉下本来的眸子是什么样子的。

苏祈春猜一定很好看。

就像浓黑的鸦羽一般,密密地排成一排,光影流动间,映出时有时无的阴翳。

又或是像银鱼尾那样,黑亮卷翘,摄人心魄。

苏祈春想得出神,脸歪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灯影里,陆之山挺拔的身姿挡住一半的光,苏祈春的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随着陆之山的动作时明时暗。

一颗狮子头吃完,陆之山嘴角染上一圈油腻,光影下闪闪地亮,他摸索着,将盘子放在桌上,又去摸桌子上的帕子。

身边的人安静了很久,但他的鼻尖还能嗅到隐在浓重药香里的一点微苦,他因此知道她还在。

有时候,瞎了并非是件坏事,瞎子可以看到更多没瞎的人看不到的事。

就如此时,他想身边这个突然安静的小女郎,一定在想些什么。

他的手摸到一块布料,温凉的触觉萦绕在他指尖,他拽了拽,布料竟似活了一般压在他的手背上,陆之山面前的碗筷杯碟砰然落地,他的手背上传来一阵柔软。

铃铛骤然响了一下。

没一会儿,苏祈春带着哭腔的幽怨声音便低低地传过来,“山哥哥,你都把纤纤拽倒了。”

陆之山触电般收回放在木桌上的手,垂下宽大的袖袍挡住,嘴巴抿成一条线。

老夫人听见苏祈春的声音,担忧地看过来,“纤纤,怎么了?”

苏祈春唤来丫鬟,命她将掉落的东西收拾了,笑着回:“祖母,筷子掉地上了。”

“那便换一副便是了。”

苏祈春应了声是,随即又坐下,听着众人调笑。

苏川柏和苏川谷两兄弟已到了娶亲的年龄,李夫人这几日张罗着为两兄弟娶妻说媒,请遍了湛江县的冰人,托她们多多留意。

只是几日下来,没有任何头绪,样貌差的看不上,家世好的又高攀不起。

李夫人私心想着两兄弟既无功名也无技艺傍身,只空有个怀仁堂的名声,终究是水中之月,虚浮无用,唯有握住怀仁堂,学一门手艺才是正事。

今日老夫人高兴,此时不提更待何时?

她起身夹了一颗鱼眼睛放在老夫人碗里,笑着说:“母亲尝尝,你最爱吃的鱼眼睛,明目的。”

老夫人笑吟吟地接过,一旁苏泽兰却不自觉地咬住嘴唇,盯着那鱼眼睛,思索着李夫人的话。

李夫人见老夫人笑了,便又接着说:“说起来,前几日,我请县上一位说媒的冰人吃饭,去到那望春楼,那边的鱼眼睛比咱们吃的不知大了多少。”

“望春楼的排场,咱家自然是比不过的。”老夫人咽下鱼眼睛,擦擦嘴看向李夫人,“柏儿和古儿的亲事定得如何了?”

提起这些,李夫人皱眉,唉声叹气,满脸沮丧,“两个孩子身无长物,我也不中用,找不到好人家。”

苏三爷虽说管着怀仁堂药材的采买,但对于治病一事一知半解,在家中也是说不上话,湛江县人更是只知苏大爷,不知苏三爷。

苏三爷的两个儿子本打算走科举之路,无奈两人实在是才学有限,至今连《大学》都读不通。

“谁说两个孩子身无长物了?”老夫人斜睨着李夫人。

李夫人身子往后缩缩,“可……”

老夫人正正身子,道:“知辛无后,往后苏家还要靠川柏和川谷,这学堂我看不上也罢,让两个孩子跟着知辛学医,苏家的家传手艺总要有人继承。”

说罢,老夫人瞥了一眼闷着不说话的杨夫人。

“咳咳。”似是被呛到,杨夫人轻咳几声。

苏祈春忙倒了一杯水,扶着杨夫人喝下。

陆之山照出的阴影晃了下,苏祈春隐在黑暗里的明亮眸光有一瞬的湮灭。

夜幕沉沉地落下,世间万物笼罩在一团漆黑中,肮脏的洁净的,美的丑的,悲伤的快乐的,都齐齐被这黑暗淹没,混作一团。

团圆饭的后半段,苏泽兰一直在想李夫人的话,李夫人高兴的合不拢嘴,苏祈春则是静静的,没有笑,甚至也没有说话。

陆之山看不到她,却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沉默。

她身上的微苦是凝滞的,停在一个地方没有动过,她腰间的铃声也没有响,他听不到她的声音。

直到筵席结束,陆之山才短暂地听到铃声极微弱地响了下,紧接着,那点微苦便越来越远。

陆之山跟着苏泽兰离开正堂,走到屋外,风一点点渗进人的骨肉中,搅得人骨缝里都是凉的。

三个人在月光下投出长短不一的黑影,陆之山脑后的布条荡起。

走到荒僻无人处时,陆重往地上重重地啐了一口吐沫,骂道:“什么鱼眼睛?什么明目?什么成亲?他们分明是欺负山儿又聋又瞎,讨不来媳妇儿!”

陆之山静静地听着,脚下步履依旧,平静地像在听着别人的事。

苏泽兰手不禁攥紧,黑暗下她的眼睛里亮亮的,仿佛淌着水,“别说了,李夫人或许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她转向陆重,“听母亲的意思,以后怀仁堂要给三弟一家了,若真是如此,那真是可惜了大哥多年的操持。”

“哼。”陆重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杨夫人病了那么多年,当年生纤纤便搭了半条命进去,再生,怕是命都没了,可没有儿子,如何能继承怀仁堂?”

这道理苏泽兰自然懂,只是多少觉得可惜,苏泽兰想起苏祈春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叹息道:“纤纤倒是可爱乖巧。”

陆之山滚滚喉咙,耳边仿佛又响起铃声。

觉明院立在月雪阁的旁边,里面无松无竹,甚是朴素,只在墙角处装点了几株红色的小花。

苏祈春扶着杨夫人进屋,服侍她躺下,又去廊下察看正燃着的药炉。

杨夫人每日都需用药,苏祈春于此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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