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帘堂逃得慌忙,方才见那小公子眉目飞扬,便知道该是个惹不起的,不如早早溜走,图个安生。
待转过几个街角,确定没人追上来后,她拍了拍胸口,正打算回客栈。忽然眼前一花,有什么物什直冲她飞来。
叶帘堂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接住,定睛一瞧,原是个天青色荷包。
抬眼瞧,竟是旁边酒楼前云发丰颜的胡姬掷来的。
只见那酒肆双门大敞,前头胡姬身佩璎珞,足旋罗裙,向她勾了勾手指,是来邀她进酒肆坐上一坐。
伙伴们见状登即开始起哄,叶帘堂笑着摆了摆手,道:“不去不去,明天一早便要赶路,可不能再喝了。”
许是见她久久不动,那胡姬便扭动腰肢,伴着乐声跳至她身旁。
叶帘堂见这胡姬轻衫半飘,鼻梁高挺,眼睛如酿制的葡萄酒般透亮,此刻正大方地拉她袖子,似是想将她拉入酒肆。
拉扯为难间,忽听身后一声少年音,喝道:“喂!就你,给我站那儿!”
叶帘堂闻声回过头,见身后有一少年面色不虞,正抱臂瞪着她。
好巧不巧,正是方才相撞的那位飞扬跋扈的少年鱼爷。
这小公子披着斗篷,上绣连珠对狮纹,腰束金玉銙,脚蹬乌皮靴,看着比方才威风了不少。
叶帘堂正好需要有人解围,忙将袖摆从那胡姬手里抽出,亲亲热热地迎了上去,道:“哎,方才事急,撞倒小公子却不曾赔罪,实在是失礼。”
那小公子本已做好追人的打算,却未曾料到她如此热情,疑惑地瞅了她一眼。灯影憧憧间衬得他眉间那点朱砂痣愈发殷红,只是脸上还是那副眼睛长到头顶的跋扈姿态。
叶帘堂余光瞧见胡姬遗憾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正打算糊弄两句脚底开溜,就听这小公子重重一哼,“你不仅撞倒了我,还碎了我一双琉璃玉樽,要如何赔罪?”
叶帘堂这会儿倒是大开眼界了,第一次听说人将车撞倒的……罢了,谁叫人家是鱼爷。
“嗯……”叶帘堂挠了挠头发,左思右想间从身上搜罗出一枚青玉透雕雁荷佩递向他手心,叹了口气道:“瞧小公子气度不凡,定是大家出身。在下自乡野入京赶考,身上实在没什么值钱物什,只有这透雕玉佩……”
小公子低头看着手心的饰件,见这青玉色泽水润,正面雕一只大雁戏游于荷塘,双翼上举,长颈绕过荷叶花茎,呈出流畅的环形,十分生动灵巧。
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小公子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欢,翻来覆去地瞧,“你这佩子从哪得来的?”
叶帘堂见他爱不释手,笑道:“是从在下家乡的玉铺打来的。”
“你家乡?”小公子抬头看她。
“兖州,从阆京一直往东走就是了。”叶帘堂笑眯眯道:“在下来阆京,便是要参与春闱院试。”
“如此。”小公子点了点头,似乎很有兴味。
迎着他亮晶晶的好奇,叶帘堂不由自主多说了些,“这玉佩便是照着我家门前的莲花塘雕的,漂亮吧。”
“莲花塘?”
“是呀。夏日的塘面便是绿油油一片,直连天际。”叶帘堂向往道:“闲了可以乘乌蓬行于其间,摘莲子,赏荷花,畅快得很。”
小公子若有所思道:“那今年你岂不是见不到了?”
叶帘堂挑眉,“见不到?为何?”
“春闱啊,你难道不等放榜?”
叶帘堂摆摆手,笑道:“不等不等,在下才疏学浅,做不成,也不想做官。”
小公子眉峰一挑,疑惑道:“不做官,那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叶帘堂眉眼弯弯,道:“非要说的话,在下只想游山玩水,饮遍佳酿,春日柳下醉,夏日荷中躺,秋来沐雨月光浴,冬至围炉晒太阳。做个自由自在的峨眉山猴子。”
小公子闻言忍不住道:“什么峨眉山猴子……乱七八糟的,真没出息。”
叶帘堂哈哈一笑,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小公子的肩膀,道:“是没出息。小弟你可不能学我,一定要好好念书喔。”
“不需你说。”小公子撇了撇嘴。
忽然,远处有好友喊道:“叶二,再不走可赶不上《啰唝曲》了!”
“哎,来了来了。”叶帘堂扭头回完,向小公子拱了拱手,道:“雨日一撞实属抱歉,这玉佩便当作赔礼罢,在下先走一步了。”
说罢正要转身,那小公子忽然拉住她的衣袖,抿嘴问:“你叫什么名字?”
叶帘堂想了想,道:“小弟你乃栋梁之材,实在不必与我这等纨绔相识。明日我便回乡去了,日后天南地北的估计也见不着面,何必搞‘故人故情怀故宴’那套。”
语毕,她潇洒转身时还不忘与他挥挥手,笑道:“走喽。”
小公子望着她的背影怔愣片刻,又低头去看手心里的玉佩,低声嘴硬道:“你这佩子除了样式新奇些,哪里抵得上我那双琉璃樽。瞧这处,甚至有道纹裂绺!”
挑剔完,却见他将那佩子包了包揣进怀里。身后一众侍从见此,个个低头憋笑。
“还不愿告知我姓名,谁稀罕!”小公子愤愤踢了踢脚下石子,转头道:“隆生。”
一人收住笑容,俯身至他身侧,问:“殿下有何吩咐?”
“……罢了。”小公子看了会儿她离去的方向,转回目光道:“回吧。”
*
第二日清早,叶帘堂收拾好包袱,决定临行前去芙蓉酒肆同老板童姣道别,顺带感谢她三个月来的照顾。
刚走进西市福安门里,便见一道影子横冲直撞过来。叶帘堂向左侧一闪,却还是被撞了个趔趄。
她心中默默吐槽,怎么自从春闱开始每日都会撞到人……
被扶住站稳后,她才发现那是个胡人女子,双眸如星,鼻梁高挺,二人对视时都愣了一下,这正是昨夜向她掷香包,拽她喝酒的那位胡姬。
还未开口,身后忽然传来男子的呵斥声:“蛮夷妇人活得不耐烦了,还敢跑?”
那胡姬扯着叶帘堂的袖子,用一口不大流利的汉语道:“郎君救命!”
叶帘堂见她神情这样无助,登时生出一种人微任重的保护欲,将那胡姬拉向自己身后,想前去看看情况。
忽听头顶两声轻咳,叶帘堂向上一望,见童姣正倚在芙蓉酒肆二楼雅阁的木窗里,向她摇了摇头,手指比了个“三”。
——是想提醒她不要插手管这档事吗?
叶帘堂转回目光,见来人身着一身青色素衣,右眼佩一眼罩,再结合童姣的提醒,当即明白过来这人是谁。
当朝三皇子嗜好宝马,在城郊买了庄子作马厩不说,甚至还于民间招募能人巧士,专门用来替他照看保养那一庄子马,规模之大,有二百余人。
面前这人正是那能人巧士的奚官头儿——白石。
据民间传言,此人精通马鸣,对于马儿们来说是个实打实的伯乐。曾经从一匹受惊马上救下过三皇子的命,这才瞎了右眼,但也自此变成了三皇子面前的红人,富贵荣华流水似的到手。
虽常话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叶帘堂这身板一没练过,二不强壮,且这事闹大了也许会传到父亲耳里,他那好面子的老爹不仅会知道她来了酒肆,还为着个胡人女子去得罪三皇子的人,这见义勇为之刀不免有些拔不出来。
就在叶帘堂纠结挣扎中,忽见白石手下几个男子围了上去,拽着胡姬的胳膊往另一酒肆里拖,胡姬哭号一声,扒住福安门的红漆柱死不松手,一双眼还水汪汪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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