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绮怀缓缓睁开眼睛,四下一顾,发现她落在宗祠百米外的草地上。
不知何时,天已经亮了。
远处,戚家那座屹立多年的宗祠,终于在今日彻底崩塌。那边与一众尸傀打斗的修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被这巨大的震动声吸引过来,纷纷望着这座顷刻形成的废墟,不敢轻举妄动。
近处,落花铺地,钟如星、秦绍衣、卫昭,三个人都躺在她身边,经脉中灵流稳定,没受什么伤,只被那地宫崩塌前的无边气浪扫到了一点儿,护体真气被震裂,暂时晕了而已。
尘埃落定。
就这样结束了?
应该就这样结束了吧。
卫绮怀叹了口气,在一旁找了棵树倚着,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等身边人醒来。
最先清醒的是钟如星。
“……卫绮怀?”
她一手撑起身,扶着额头环视一圈,才慢慢将目光锁定在卫绮怀身上,“我们出来了?”
卫绮怀转过去,打量着对方的脸色,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说真的,她很想问一问她嫉恶如仇的好表妹,被妖异救了的感觉怎么样。
然而话到嘴边,她又咽下去了。
“……我不知道。”卫绮怀说,“大概是被炸飞了,才摔到了这里。”
看着对方漫不经心的神态,钟如星下意识蹙起眉来。
她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我们是怎么全身而退的?”
“我不记得了,许是因为护身法器还算顶用。”卫绮怀斜斜倚在树下,移开了视线,“表妹,一个世家大族的护宅阵法,是他们的最后防线,历来是要填上几条人命做阵眼的。如此凶险之阵,今日你我能活着出来,该当庆幸。”
钟如星的神色霎时微妙起来。
她顿了一下,静静发问:“那头穷奇呢?”
“戚尚要和她鱼死网破。所以,应该是同归于尽了。”卫绮怀抬手一指那座废墟,又一指远处倒下的尸傀,“你看,那边尸傀已然失去控制了。”
钟如星觑着她,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冷笑,“同归于尽?你不要告诉我,上古凶兽会轻易死在这种地方。”
“她死在那里,不是很好吗。”卫绮怀起身,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角,再次扬首对上她的目光,“妖异之间自相残杀,修士兵不血刃,最后十方大阵中妖邪殆尽,有惊无险,皆大欢喜,众望所归。”
“……”
钟如星的脸色阴晴不定,可她默然片刻后,忽而短促地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反问道:
“皆大欢喜?”
“卫绮怀,你猜我现在进去,找不找得到那只妖异的尸首?”
“堂堂钟家少宗主,纡尊降贵做这等事情,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卫绮怀不再看她,施施然转身,举步欲行,“不过此处废墟规模不小,不知还藏了什么别的机关,奉劝表妹三思而后行。以免兴师动众,反倒白费功夫。”
钟如星叫住她:“你做什么去?!”
卫绮怀道:“补觉。”
她渐渐走远,钟如星还留在原地,但她的声音传过来依然是很熟悉的嘲弄语气:“嗤,这地方你也睡得着?当真心大。”
卫绮怀又笑了一声:“哦,对了,还要找人。”
“谁?”
“阿晏他们。我先前不小心把他们落在山里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醒过来——啊,表妹,这你也要跟着我吗?”
“……”
走远了,她没再听见钟如星的追问,料想她是留在原地,不愿自讨没趣了。
卫绮怀确实打算补觉,也确实打算找人。
但她要找的不是崔晏他们——他们多半已经被传送回来了,以他们的修为,她不必多此一举。
师尊和师叔还没回来,距离修士们整装出发也还有一段时间,她并不着急,只在废墟里绕了几圈,钻进一座荒芜已久的庭院里。
这处院落环境很好,偏僻而静谧,树下有一方清池,可惜池中莲已经败落,院中唯有满天满地的梨花纷扬如雪。
卫绮怀布下了一张绝音阵,躺在草坡上,浅浅地打了个瞌睡。
她是被一只软乎乎黏糊糊的触手戳醒的。
“……小章鱼?”卫绮怀睁眼看见它,并不是很惊讶。
深海生物总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捕猎本领。
至于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都成精了,在淡水区生活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只用手指点了点它胶质的脑袋:“来的正好,你老大呢。”
红色的小章鱼闻言大惊,迅速收回了缠住她的腕足:“你知道我们老大是谁?!这是秘密,我不能乱说的!”
“我要找她。”卫绮怀觉得好笑,随手塞给它一些零食,“吃人嘴软,快说,她在哪里?”
小章鱼刚吃了一口,就挣扎着呸呸呸地吐了出来。
卫绮怀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零食,才发现她把应该招待灵鹤的饵料喂给它了,于是连忙又换了一把。
章鱼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细嚼慢咽地咕噜着,咕噜完才慢吞吞地说道:“这是秘密,我不能告诉外人,但你……我们见过这么多面了,也算我的朋友了,所以,我可以告诉你的。”
它说着说着,忽然扭捏起来:“你、你还是我交到的第一个,人族朋友呢。”
你的朋友还真是好当。
卫绮怀本着一个朋友的义务,正直地劝告道:“以后交友还是谨慎一点吧,这么大意,小心被人一锅烩了。”
小章鱼又羞答答地问:“既然是朋友,那,那你还有吗?”
“……”大意了。
这是什么图穷匕见的朋友。
敲诈了她最后一点儿零食后,小章鱼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你想见我们老大是吧?”
卫绮怀点点头。
小章鱼黑豆似的眼睛盯住了她身后:“可她就在那里呀。你一直都没发现吗?”
?
卫绮怀转过头去:“哪里?”
“这里。”
卫绮怀循声向上望去。
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一株低矮的梨树上,面容掩在树梢间,卫绮怀却知道,她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虞涵背后的翅膀和头发都很长,垂到了地面,皆已经妖化为奇异的银白色,与满地梨花融为一体,像覆了六百年未能融化的雪。
她已经成为一个彻底的妖异了。
“你是在找我,还是在等我?”虞涵先开口了。
卫绮怀好奇道:“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区别吗。”
“有区别。”她很认真地说,“你若是在此等我,你怎知道我会在这里?”
六百年不见,她依然有这么多问题要问,像个孩子。
但是卫绮怀已经无法再将她当做小孩子了。
她望了望天:“这里采光不错,你不是不喜欢太暗的地方吗。”
“……从那天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你。”虞涵终于从那疏影横斜的梨花枝头探出脸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语气微妙,听不出是喜是怒,“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
“我原本不知道会是这样。”卫绮怀对她招了招手,算是重新打了个招呼,“你要是怪我,我也认了。”
“我已经六百岁了,”虞涵说得很认真,“我不怪你。”
卫绮怀笑了一下:“那就怪这十方大阵吧。谁教它平素里隔绝人世,只有眼下这段时间,才只能进不能出。”
虞涵若有所思:“有人跟我说起过这个。”
答案呼之欲出。
卫绮怀一愣:“你见过那两位‘仙姑’了?”
虞涵点头。
果然是岳应瑕和仇不归!
在当年戚家灭门之后,留在岛上的岳应瑕她们又做了什么?
卫绮怀禁不住追问道:“她们可还跟你说了别的什么东西?”
“她们说,若被困于此处,须待六百年后,方能破阵……破阵有一个最简单的法子。”
“什么法子?”
“当这阵中大妖互相厮杀到只剩下最后一个的时候,这座阵便不攻自破了。”虞涵道,“今日,那个已经死了,我可以出去了——你大约是也可以出去的。”
原来如此。
难怪天亮了,原来是因为阵破了。
卫绮怀有些麻木。
这种鬼地方,叫什么乾坤护法阵,应该叫地狱绝命蛊啊。
仔细回想,岳应瑕对戚泫和虞涵都说了类似的话,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使大妖自相残杀破阵而出,只是为了让后世之人不得安宁吗?
“话说回来。”卫绮怀问道,“那天在船上,我没看见吕纾她们。你可知道她们母女的下落吗?”
“我没见过她们。”虞涵说,“大抵是他逃命的时候,没带上她们。”
大船遇袭之时,戚子炀没带上他的妻女逃生,所以吕纾也就没遇上妖化的虞涵——总之,算是因祸得福了。
卫绮怀愿意相信吕纾是个聪明人,也相信她当时听了自己的劝告,准备了一条小船。
可是不能再见一面,终究还是有些遗憾啊。
她叹了一口气,言归正传:“你快走罢。我师尊快要来了,你不是她的对手。”
虞涵垂眸,从树上轻飘飘地落下来,收拢背后的双翼,像一只怏怏不乐的鸟。
她立在树下,正视着卫绮怀的眼睛,重新打量着她:“好久不见。”
这才像一个正常的招呼。
“……好久不见。”卫绮怀说。
虞涵走过来,卫绮怀瞥见她身后不远处亦步亦趋地跟着一条长长的、淡色的影子,依稀是那玉灵的模样。
她越过卫绮怀,缓缓走入池中,化出一条长长的鲛尾,小章鱼乖乖地游到她的肩膀上,也跟着一起下潜。
然而就在即将潜入水下的那一刻,她抬起头来,望向卫绮怀:
“我该去哪里呢。”
“以你的本事,哪里去不得呢?但依我之见,还是尽量去妖族,少去人族聚居之地吧,不过你可能会不习惯。没关系,打一架就好了……别打得太狠,太张扬容易招来怪人。”卫绮怀停了一下,又问,“对了,先前把我那几位朋友引到戚泫的船上,是不是你做的?”
虞涵不躲不避地回答:“是我。”
“……此后不要滥杀无辜。”卫绮怀安静地注视着她,“我若发现,不会手下留情。”
说罢,她又道:“后会有期。”
虞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拢了拢自己耳后如雪的长发,似乎在某个短暂的瞬间笑了一下。
然而那一瞬实在是太短了。
她再次潜入水中,刹那之间,消失不见。
卫绮怀目送她离去,又站了一会儿,终于也准备离开,转身时却迎上一阵忽如其来的风,这风飏起漫天飞舞的梨花雨,遮天蔽日,令人不由自主地迷失其中。
而在这梨花雨中,有一片阳光异常刺目。
卫绮怀低头,毫不费力地在柔软的落花中锁定到那片白得耀眼的光,俯身捡起它,才发现那是一颗光泽莹润、触手温凉的上品宝珠。
传说中,鲛人泣泪,可化明珠。
卫绮怀静立片刻,将这枚珠子收入袖中,头也不回地走出这座庭院。
梨花雨歇,琴音渺渺,这座荒芜的庭院外,有人端坐树下,正在抚琴。
她的海棠色衣裙,与这月光似的梨花甚是相衬。
秦绍衣。
卫绮怀的脚步滞了一下。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在这里多久了?
她向秦绍衣走过去。
她的足音很轻,然而抚琴之人却若有所感地停了下来。
“卫姐姐。”
“秦四小姐琴艺高超,很有做乐修的本事。”卫绮怀走过去,“只是不知,你怎的有这样的雅兴。”
“卫姐姐的兴致不是也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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