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名唤虞暄,是沉云欢师伯座下的大弟子,素日里对沉云欢多加照顾,因而在宗门里,沉云欢与他关系还算亲近。

先前在仙琅宗时,沉云欢饿了两日被提审,也是他途中悄悄给沉云欢送了一些糕点,不至于让她饿得难受。

那日沉云欢被赶出仙琅宗走得匆忙,未能与虞暄道别,今日再见合该好好寒暄一番,可她此时实在没有那个心情,面对虞暄的问话便没应声。

余下几人中,自然也有对沉云欢冷眼相待之人,边上有个名叫柳沼的早就看沉云欢不顺,此时见她形容稍有狼狈,抓准机会嘲笑道:“大师兄莫不是忘了,她已经不是咱们仙琅宗的弟子,配不上一句师妹。”

有人应和,“对呀,她怎么还留在仙琅宗的地界不走?”

“怎么剑还断了,看着还怪可怜。”

沉云欢厌烦别人说她可怜,只是这些过眼就忘的面孔所说的话还不至于让她大动肝火,于是抿唇不言,一门心思都在那少女手里拿着的不敬剑上。

虞暄皱眉,斥责道:“噤声!”

大师兄威望是有的,其他几人便是面色惴惴,都闭上了嘴。

一旁的狄凌使起剑,深知这是仙琅宗的地界,当下收敛不少,转而对那雪衣少女露出个笑容,唤道:“薛妹妹。”

那少女眸光流转,对狄凌轻轻一颔首,温声道:“狄公子,方才一时情急赤瑶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狄凌完全换了态度,毫不在意道:“无妨,我岂能因这些小事与你计较?”

少女莞尔,不再回话,只是转头,与沉云欢对上了视线,眼神冷淡,隐晦地对她进行打量。她并没有表现出敌意,但也完全没有和善的气息,十分漠然。

空地宽敞,两方人相对而站。

沉云欢看起来并没有多么狼狈,她穿着洁白的衬衣,赤红的外褂颜色鲜艳,被师岚野洗得很干净,衬得肤色润白如玉。长发高束,红色的发绳垂下来耷拉在肩头,额前和耳边的碎发被微风轻轻吹起,浓黑精致的眉眼蕴着郁色,即便穿得素雅,表情也不明媚,但仍旧难掩其风骨。

师岚野与她站在一处,只穿了一件毫无绣纹的黑袍,头发更是束得懒散。只是他身量高得突出,容貌又过分好看,便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亮色,也是惊鸿一瞥的存在。

几人摸不清师岚野是什么身份,因而就算他与沉云欢站得近,几人也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他。

沉云欢沉默地站着,看了看不敬剑,又看了看眼前这少女。

薛赤瑶,从未听过的名字,从未见过的面孔,如今却顶替了她成为仙琅宗的首席弟子,掌着她的灵剑,戴着她曾经戴着的玉牌,站在她从前的师兄师妹当中。

沉云欢不明白,也想不通。只觉得这方圆的议论声嘈杂刺耳,她的心被凿开一个窟窿,汹涌的潮水咕噜噜往心口灌,整个胸腔都变得凉飕飕沉甸甸的,很不好受,止不住的茫然让她的思绪迷失在其中。

忽而手背被人轻碰了一下,有点痒。沉云欢的意识从无尽的迷惘中抽离,转头对上师岚野的眼睛,沉着如水,波澜不惊。

“回去吗?”师岚野低着头,声音轻得像两人之间的耳语,将周遭所有人都隔绝在外,“逢集不过就这一条街热闹,别处没什么特别。”

沉云欢恍惚地想,是啊,该回去了,这里太吵太乱,她没办法静下来思考。

她点点头,转身要走。

“且慢。”狄凌突然开口出声,扬高了声音,语速很快道:“沉云欢,春猎会在即,今年的榜上不会找不到你的名字吧?你如今这副模样,还敢参加吗?”

沉云欢从记事起就是在赞誉中长大的,站在云端十数年,可谓风光无量,生平最要面子,要让她像懦弱的败者黯然退场,绝不可能。

她停住脚步,侧身回眸,恰逢一阵春风过境,将她的墨发吹得纷乱,拂过赤红长衣,碎发晃过眉间,漂亮的眼眸盛满傲慢,“不提我倒是忘了,我参加了三届春猎会,从未在前十榜见过你的名字,如此不争不抢淡泊名利,倒挺叫人佩服,这份谦让之心,让我这连续三年的榜首着实无法参透。”

狄凌脸色铁青,当即要发怒,“你!”

沉云欢打断他的话,轻扯嘴角,语气漫不经心,“放心,春猎会,我必不缺席。”

话音落下,她又看了不敬剑一眼,没心情与虞暄客套,对其他满含敌意的同门更是一句话都懒得说。

转身的瞬间,她脸色沉下来,嘴角耷拉着,满脸写着不高兴,随手抓起师岚野的手腕,“走吧。”

狄凌仍在后面不甘地嘲讽,话说了一半被虞暄带着隐怒的话截断制止。

沉云欢这次没有再停下,喧嚣声再大,旁人的目光如何,她一概没有理睬。拉着师岚野一口气走了半条街,复又感觉右手仍然颤个不停,便松开了他,左手捏在右手腕间,企图阻止痛意蔓延。

师岚野没有对她说任何安慰的话,自顾自去铁匠的棚子里将瘦弱的驴子牵出来。沉云欢爬上去,动作缓慢地躺下,没再动弹。

离开镇子的时候,虞暄将驴车拦住,喊了一声云欢师妹,师岚野掀起眼皮看他,没有任何下车跟他交谈的打算。

虞暄的师父辈分高,连带着他在仙琅宗一众弟子中被也称一句大师兄,在外习惯了他人的听从,原本想让沉云欢下来说话,叫这年轻男子避让,但与面前这人对上视线时,感觉心头一震,说不出是何缘由,下意识萌生退意。

此时沉云欢坐起来,对他道:“我已经不是仙琅宗的弟子,你这一声师妹确实不妥。”

虞暄叹一口气,缓了缓紧绷的神经,几步走到她边上,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竹简和一袋银子,放在她边上,低声道:“雪域的真相我们迟早会查明,暂且委屈你,有什么难处随时与我联系,我与你一同长大,即便不再是师兄妹,也断没有与你断绝关系的想法。”

沉云欢看着那一袋子鼓囊囊的银子,在眼里化作了成千上万的糖棍,心情略微好了一点,转而对虞暄道:“多谢,他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

虞暄伤怀道:“你我之间何须计较这些,下山前师父就叮嘱我,若是找到了你就多照拂一二,若真遇难事,你不是孤身一人。”

沉云欢想起那个总是在幼年时喜欢逗她的老头,沉默半晌,最后只道:“不必担忧我。”

虞暄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来时一路上都半死不活的驴子忽而动了起来,拉着车往前而去,虞暄追了两步竟也没敢出声叫前面赶车的人停下,匆匆对沉云欢叮嘱:“照顾好自己。”

沉云欢也没多说,与他道别,继而躺回了板车上。

虞暄看着驴车远去,虽然早就清楚沉云欢自小到大就是这样的淡薄性子,从来不会对谁表现出依赖不舍,或是情感浓郁的模样,但见她一句“再会”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头,仍然是觉得有些失落。

回去的路上过于安静,驴子小跑着往前,板车颠簸,摇晃个不停,即便是不慎压上了石块将沉云欢整个颠起来,她都没有说一个字。

回到小屋后,师岚野给她做了午饭,沉云欢吃完后便在门槛处坐下来,左手一直捂着右手腕。

师岚野上前,在她边上蹲下来,拎起她的右手往腕间捏了捏。

其实伤得不重,骨头无恙,但沉云欢一直捂着手,可见十分在意这处伤,于是师岚野转头去了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捧着黏糊糊的药草。

他在沉云欢边上坐下来,因为没坐在门槛上,比她矮了一些,将绿得发黑,气味苦涩难闻的药草糊在她右手处,然后缠上一圈圈的布包扎得结结实实,直到整个腕间变得臃肿沉重才罢手。

午后的阳光笼罩了二人,给他们各自披上一层金纱,小院内静默无比。沉云欢耷拉着眉眼看着他包扎,慢慢地说:“这点小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师岚野神色不变,将话接过来,“但是这些药草难寻,要走遍山间才能找齐,若是放着不用也白白浪费。”

沉云欢说:“那也确实没办法,你就多包点药吧。”毕竟师岚野如今已经够辛苦,再让他的劳动白费实在不太好。

伤势包扎好之后,沉云欢虽然嘴上没说,但神色间果然变得安心,不再一直捂着右手,道了句谢谢后进了屋去。

师岚野清洗了碗筷,将院子清扫一遍,拿出些干柴劈好,又把换下的衣服洗干净,忙活到一半时摸到袖中还有几块梨花糕,想进屋拿给沉云欢,推开门就看见她躺在地上的干草堆里,以他的几件外袍当薄被裹在身上,正睡着。

他扶着门站着看了许久,最后轻手轻脚关上门。

傍晚时分,沉云欢自己醒来,困倦染在她的眉眼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她闷闷地吃了晚饭之后,用水洗了把脸,稍微精神一些,推门而出,走前对师岚野道:“我出去走走。”

师岚野没像寻常人一样对她说一些“早点回来”之类的话,只应了一声。

沉云欢步伐缓慢,但并不是漫无目的,她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来到仙琅长阶的脚下,一边想着师岚野之前竟然会走那么远来这里打扫,一边在石阶旁坐下来,看着这个将她重伤的阶梯,没再像先前那样往上爬。

夜色很快落下来,如浓郁的墨,浸染了沉云欢。

月亮黯淡无光,天地一片漆黑,沉云欢看见远处山峰之上,绚烂的光彩频闪,白芒直冲云霄,划破浓重夜色,隐隐有剑的争鸣声传来,剑气掀起的风浪奔赴而来,从她单薄的衣料中穿过,附在皮肤上,黏在骨骼中。

仙琅宗坐落于高山之巅,云雾缥缈,山涧盘旋的风似乎都带着一股无情的冷,让她如坠寒潭,四肢的冷蔓延到心口,五脏六腑都被渗透。

忽而脚边传来毛茸茸的暖意,沉云欢讶然,低头一瞧,竟然是先前在她手背上留下了一个爪印的小虎崽。也不知是它本来就住在这里,还是寻着沉云欢而来,正对着她的腿蹭得起劲。

半大的虎崽像猫儿一样,皮毛极其柔软,沉云欢将它抱在膝头,摸着它圆滚滚的虎脑袋。

很快她就发现来的不止小白虎一个,先前将崽子们交给她照看的灰毛狼也带着自己的几只崽来了,它在沉云欢脚边卧下,小狼则绕着她的腿追逐玩耍。

其后便是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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