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洺甩了两下脑袋上的水,凑近船边,先把网兜和麻绳递给船上人。

钟守财和钟虎离得最近,赶紧接过,后者直接被麻绳连接的重量拽了个趔趄。

他瞪大眼睛,“大堂哥,你这是用绳子捆了个什么玩意?”

“你拽上来就知道了。”

钟洺攀着船舷顺利登船,上船时一用力,麦色的肌肉绷紧,线条修长而结实。

下海时他当然没穿上衣,下半身的裤子也扯了,只留贴身齐大腿的小裤。

水上人都这么穿,小裤短,外裤也刚过膝盖,这般下水方便也凉快。

短短的时间内,钟守财已经帮他把网兜拽上来了,里面的海鱼、螃蟹、海胆、鲍鱼和海螺等洒了一船板,看得人难掩羡慕。

“还是你能耐强,我们游不深,下去好几趟都赶不上你一回的收成。你看你这几个鲍鱼,多大!拿去圩集上能卖好价钱。”

钟洺接过二姑父递来的布巾,擦了把脸,转而擦头发。

“水性其实是能练的,我现在比以前憋气的时间长,而且在水下找这些东西有窍门,不知道的人下去以后没个目标,时间都白白浪费了。”

钟守财抓抓脑袋。

“能练是真,海娘娘赏饭吃也是真。”

钟洺笑了笑,没再接茬。

擦得差不多,不至于海水满脸糊眼睛后,他把布巾往脖子上一搭,去帮钟虎的忙。

说话的这一会儿,钟虎和钟石头两个人已经合力把麻绳拽上来一大截,三叔也在后面帮忙,等到巨大的江珧出水上船,连六叔公的小眼睛都睁大了两圈。

钟石头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水,水底下还有这玩意?你和我们潜的真是同一片水?”

他是船上这几个人年轻小子里闭气时间最短的,几乎没一会儿就要露头换气,几次折腾,除了把自己搞得脸红脖子粗外,没什么像样的收获。

钟四叔嫌他丢人,也多少有点怕他出事,两趟之后就不让他下水了。

“我游得远一些,这个江珧是偶然瞥见的,不然也要错过。”

他见六叔公来了,往侧面移了移空出位置,“六叔公,您见识多,帮着看一眼,这么大的江珧不在深水,反倒杵在浅水的沙地里,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他装作不解,把话题往飓风上引。

“以前听说海上升龙气之前,水底会起大漩和大浪,把深海里的大鱼都翻上来,这个会不会也是一个道理?”

一番话说完,好多双眼睛齐齐看向六叔公。

六叔公面色凝重,在船板上蹲下敲了敲江珧的壳,良久吐出三个字:“不好说。”

大家提起来的那一口气,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但也知道这等大事,村澳都会召集族老一起商议,不是六叔公一个人就敢开口乱讲的。

要真是飓风将至,龙气将升,里正会上报乡官,再令全澳家家户户拖船上岸,躲灾避难。

随后六叔公又问了钟洺几个问题,钟洺既明知飓风会比族老们断定的提早来临,由此夺了白水澳好几条人命,没多犹豫,刻意把海底的情形往夸张了讲。

六叔公上了心,接下来好半天都站在船头看天看云,掐着手指算日子。

见状,钟洺的一颗心半落回肚子里。

海上风大,纵然湿气沉沉,多吹一阵也足够把衣服吹干了。

而衣服半干时,草网里的海蜇已是密密麻麻,到了打捞收网的时候。

钟洺把不滴水的头发重新束起,从船上的一堆连着长竹竿的网兜里拿了一个,跟着上前捞海蜇。

每艘船上分了三个人,钟守财家里今天没出船,和钟洺一样,所以这会儿跳到唐家船上帮忙。

要么说捕蛰疲累,皆因打桩要花力气,捞蛰亦轻松不到哪里去。

海蜇长得大不说,还兜着一包水,大一点的海蜇动辄上百斤,一次捞不动,只能在草网里用网兜将海蜇的头和身子撇成两半,分两回放进船舱。

除此之外,还要单分出一个人在船舱里负责分拣,面前一堆木桶和木盆,一边放海蜇的伞盖脑袋,一边放下面的身子爪子,为了到时候送上岸,处理起来能更快。

不然但凡晚一点,海蜇就要化成一滩水,所有的辛劳都成了白忙活。

一个族几艘船,一次出海少说能得千斤的份量。

捕蛰季长达两个月,舍得卖力气的能从这里面赚出家里老小一冬的吃用。

“快看!我们这里有只好大个头的!”

“瞧瞧,我们这边这只也不小!今天的收成真是怪好!”

一群人连着捞了半个时辰,各个喜气洋洋。

四搜船上已经被海蜇堆满,船的吃水都深了许多。

“怪不得老话说捕蛰是稻草绳子缚黄金,这些赶着年前都卖了,得是多少银子!明年开春的鱼税有着落嘞!”

说话的是钟石头,他和钟洺一样,都是第一次跟着出海捕蛰,因他年纪小,虚岁十四,以前来也顶不上什么用。

相比之下,同样是头回出来的钟洺就淡定许多。

即使他不似钟石头一惊一乍,旁人并不觉奇怪。

他往日爱往乡里跑,村澳里的人虽背后议论,觉得这等行径是游手好闲,却也否认不了他的见多识广。

“海里可不遍地是金子,得有本事捡才成,接下来有的是辛劳时候,只盼你们这几个后生别叫苦叫累。”

钟三叔抹把汗,把手里的长网兜一丢,招呼大家伙拔桩收网。

白水澳,岸边。

“表哥,海上又有船回来哩,好几艘!是不是姑父和我大哥?”

钟涵站在海滩上踮脚往远处看,手里攥着几朵摘来的小野花。

旁边钟春霞家的雀哥儿在编花环,他俩年纪小,不用干什么活,他娘支给他的事,就是照顾好小仔。

“我瞅瞅,好像还真是。”

唐雀爬上一块礁石望了望,确认后他爬下来,牵起钟涵的手。

“走,咱俩去岸边找我娘和我姐。”

两个小哥儿到了地方,第一反应就是热。

原本空荡的海滩上多了不少简单支起的竹棚子,棚里垒了几口土灶,土灶上架着用来煮海蜇的大铁锅,里面热水滚滚,冒着丛丛白气,熏得灶前忙活的人面目不清。

铁锅价高,加之水上人家在船上用不着铁锅,这些锅都是各家合伙买了共用,一年里就捕蛰季和年节里用得最多。

这样的地方都不让孩子来,乱跑乱跳的,一旦烫着就不是小事。

因这个缘故,钟春霞瞧见唐雀和钟涵时,直接就举着大笊篱教训起来了。

“你们两个怎来了?快走远些,热得很!”

唐雀扯着嗓子道:“我们瞧着海上的船,像是咱家的,就过来看看。”

钟春霞忙得晕头,都没顾得上看船,听了这话她放下笊篱走出来,身后唐莺也跟了出来。

“好家伙,还真是呢。”

钟春霞认出孩他爹的船,转身就把唐雀和钟涵往别处赶。

“阿雀,你带着小仔走远些,一会儿我们要上船扒蜇,下来还要煮蛰,管不得你们。”

哪知两个小的都不乐意走,在原地碾脚尖,把沙子都碾出一个坑。

直到钟春霞松口,许他们离远些看着才罢休。

船停后抛了锚,一并回来的还有其它十几艘船。

各族撑船出去的时辰差不多,回来的时辰也就都赶在一起,皆是怕好不容易捞上来的海蜇不新鲜。

家中的妇人、夫郎和能帮上忙的哥儿、姐儿全都一拥而上,裤腿高高挽起,预备上船扒蛰。

“阿贵这就背上新媳妇了,看这小子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

船周水深,常有浪头来回,汉子力气大些,下盘也稳,不易摔倒,那些个宠媳妇夫郎的汉子,就会主动背家里人上船,当然也有儿子背老娘,兄弟背姊妹的。

江贵和卢悦新婚燕尔,正是容易被打趣的时候。

眼看卢悦还没如何,江贵整个脑袋都快给羞红了,更是惹得一串笑声。

唐大强也下船背了钟春霞,三人在船上一起扒蛰,扒出足够的数量就倒进竹筐里,钟洺拿过扁担,两头挑起送去岸上。

棚子里灶头旁,他让负责煮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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