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玦醒时,程飞雪正偷摸着给他喂丹药,轻声细语道:“你别出声,悄悄吃了就是。”
这是止痛和护体的药,一会儿多半要行刑,江玦吃了能好受些。然而程飞雪话音方落,寝室外传来苏无涯一声怒喝:“不许吃!”
江玦听了,把丹药推回去,说什么也不肯吃。
审罚时间定在黄昏,午后裴允来看江玦,带来一些固心脉的药。
江玦问:“可有沈烟烟的消息?”
裴允把束腕解了又系,似不知从何说起,最后道:“我已尽力寻找,她不在益州境内,也许已经被路平原捉回魔宗去了。”
江玦明白裴允是故意挑对沈烟烟有利的话来讲,但其实,裴允从头到尾都没有全盘相信沈烟烟。
“听闻你和辞秋都受了刑,”江玦从床上起来穿衣,“阿妙他们也被罚禁足,此事说来,都是受我连累的缘故。审罚不宜迟,我这就去给凤箫门请罪,让师父把师弟师妹的罚免了。”
裴允从袖中取出一枚灵符,想递到江玦手上。
江玦静了片刻,问道:“姒长老知道你徇私枉法吗?”
裴允顿觉好笑:“当然,这不是已经挨过她的打了么。”
“收回去罢,”江玦心内温暖,“没用的,师父有一百种法子让我无处遁形。”
他穿好衣裳出去,凤箫弟子已经带着人等候多时。那几个人本想当面刺江玦两句,结果见到自家大师兄和他一起出来,顿时灭了气焰,不敢多言。
云水门审罚问罪的地方在圣堂峰下,名为叫问天台。天桑惯例,弟子犯寻常过错的直接惩戒,无需多问。犯大罪的要向獬豸神君请刑,问天台因此得名。
此时问天台聚了许多着描金雪衣的修士,错落间还有几个玄红袍少年,其中神情最阴郁的当属没了一条右臂的白吉。
凤箫弟子见到江玦,一应敢怒不敢言。雪峰之间寂静无声,只有云水门和凤箫门各自的首席长老在对话。
“苏某座下弟子江玦,纵容魔修启动怨灵魔阵,杀伤逍遥民众与凤箫弟子,犯下大错,理应给凤箫门一个交代,承影仙尊,请便。”
“江玦是云水大弟子,管教之权当归程掌门和莫玄长老,姒容怎能越俎代庖。”
“既如此,无涯请求姒长老代为执鞭。”
请求二字一出,姒容为难道:“莫玄前辈……”
程飞雪道:“请姒长老代为掌罚。”
燕遥沉不住气道:“姒长老如此宽纵江玦,我凤箫门脸面何在?”
话已至此,姒容再无推拒的理由。
繆妙见到日夜思念的师兄,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见师兄要挨打,连忙扑过去阻止,喊道:“师父不要!”
苏无涯气道:“妙儿,为师并未准你出门!”
燕辞秋把繆妙拦在身后:“莫玄师父,是我把师妹放出来的。”
苏无涯瞪着他俩,“既然叫我一声师父,待罚完江玦,我再来罚你!”
燕辞秋怂了怂脖子,却没退缩。
缪妙的插曲过去,众人目光又转回问天台上。
江玦双膝跪地,头却还不肯低下,脊背如同竖了一根戒尺,刚直而不屈。寒风拂过他的面颊,如片片薄刃刮过,带来微刺的疼痛。
姒容问他是否知罪,他说:“沈烟烟杀害凤箫弟子固然有错,但晚辈不得不为她申辩一句。那日在逍遥县,我们得知李挽君是为拯救暗楼女而杀人。彼时尚未完全查明事情真相,贺佑临就把李挽君刺死,沈烟烟因此动怒,魔核躁动——”
繆妙也急切地说:“李挽君未受审,不该就这么死了。”
燕辞秋附和:“我作证,他们实在太冲动了。”
燕遥怒喝:“魔核躁动,魔核躁动!你也知道她是魔修,却与她为伍!”
另一位凤箫门少年道:“江玦就是见色忘义!”
几名少年吵嚷起来,针锋相对的谁也不让谁。燕遥带的人不多,很快就被繆妙压制住。他怒而动手,被姒容及时喝止。
“住手!”姒容不带感情的目光从燕遥扫向江玦,“本该罪罚一百鞭,既然凤箫弟子有错在先,那就减三十。”
减罚还有足足七十鞭,常人打到十下就该性命攸关了。宣完刑,繆妙膝软了一下,无助地看向苏无涯,然而苏无涯铁面无私,拂尘一扫,在江玦的背上贴了一枚符。
是禁用咒诀的符,江玦不能施法止痛。
繆妙那句乞求的“师父”噎在喉咙里,张嘴却说不出来。
灵鞭破空,抽开猎猎寒风。
鞭子抽打身体的声音合着风雪交加声,在山谷里回荡不绝。那灵鞭带着十足强劲的灵力,每打下去一次,疼痛便向四肢百骸扩散。江玦骨头像被针扎,皮肉像被火烧,拼命咬着牙才不至于昏过去。
围观众人不忍心看。尤其是那些年纪小的,打到第十鞭的时候,就已经默默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靴面,或微侧过脸,不再直视江玦。
血迹洇湿星云袍,露出里层的玄色中衣。
云水尚白,天桑人由内而外都穿浅色。在益州时,为了隐藏身份,也为了放下无形的戒律,江玦多穿玄色衣裳。这突兀的深沉玄色仿佛昭示他不光彩的私情,如今一鞭一鞭地正在被揭晓。
很疼。
身上与心里,不知哪一个更疼。他思绪混乱,仿佛三魂也被灵鞭抽走。
又一鞭子打下来,他背上的皮全被抽烂,血肉间生着遏制痊愈的冰霜。心疾未愈,又立即受这么重的外伤,他在行刑过程中就几乎撑不住。
繆妙哭得厉害,燕辞秋一手揽着她,捂住她的眼睛不让看。宽袍大袖之下,苏无涯握紧了羽扇,呼吸随着鞭子声缓慢延长。
如此情景,云水人心痛,凤箫人解气。白吉的脸因为气愤而红透,燕遥则恨不得亲自上手去打。
江玦每受一鞭就重重栽倒在地,但每次都会重新跪起,脊背笔挺地竖着。再一鞭子下来,他又栽倒,又起来,如此往复。
新雪飘落在他的发顶,像一日白头,又与冷汗融在一起,结成新的霜。
苏无涯从不这样重罚徒弟,这是江玦第一次领罚,也是少年成名的玉骨仙君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双膝跪地。
受刑过程中,江玦突然想,他从未问过沈烟烟的抱负和期望,只是沉醉温柔乡,溺在虚妄美好的幻境里无法自拔。
如此浅薄,短视。多年来养成的思虑周全让他丢了个一干二净,若说他没疯,他自己都不会信。
可是沈烟烟,沈烟烟到底有没有中魔毒……
江玦受刑没哭,想到沈烟烟发病时痛苦的神情,没忍住流下眼泪。
刑罚结束,姒容收回戒鞭。
繆妙和燕辞秋一起跪在江玦跟前,哭得很是凄惨。江玦勉强笑了笑,想摸一摸繆妙的头发,却没有力气了。
鲜血透过江玦的外衫,染成一片刺目的红。
凤箫门弟子不禁心惊胆寒,又鄙夷叹息:“江玦竟甘愿为一个女魔修受难至此,实在可悲、可笑。”
舒照听见了,又控雪砸他们,把几个人砸得头昏眼花,嚷嚷着要打架。
裴允侍立于姒容身后,听见姒容叹气,压低声音问:“师尊是否觉得仙门弟子不应有私欲,尤其是爱欲。”
姒容转身离开,清冷的声音融入寒风:“爱生无畏,又生软肋。用得好是一往无前的勇气,用不好则是害人害己的凶器。”
裴允装在凤箫大弟子的壳子里太久了,许多妄想被掐灭在世人看不见的角落。他紧跟姒容身后,看她发如飞瀑,灰蓝绸带轻舞,心里的邪念就快要克制不住。
“师尊。”
裴允唤姒容,姒容顿住脚步回头看他,等他的下一句话。
“我在逍遥县遇到一位姑娘,是洛都人。前些天,她登上洗砚楼,给我扔了一支海棠花。”
姒容神态自若问:“是怎样一位姑娘,你收了花吗?”
裴允反问:“师尊希望我收吗?语棠是很好的姑娘,性子活泼,善解人意,还会书画。”
姒容不自在起来,转身继续往前走道:“你喜欢她就收下,问我做什么。我是你的师尊,你定下谁,带来让为师见过,为师自然会为你操办婚事。”
“师尊……”裴允觉得喉咙像塞了一块刀片那样疼痛,“我收了叶姑娘的花,师尊为什么不生气?”
姒容被他说得心烦意乱,气愤道:“你也出身洛都,风俗如此,私定终身的少男少女还少了?我在你眼里,至于是这般迂腐么。”
裴允忙解释:“师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他开口喊师尊,显得自己不可见人的心思更忤逆了。
姒容冷冷地看他,命令道:“别跟着我,去瞧瞧江玦怎么样了。”
像被寒冰冻住,裴允不敢再跟。
姒容独自走回住处,木门“砰”地关上,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适才对江玦用刑,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人。也是这般执拗顽劣,这般昂着头颅不肯认错,最后在长生殿前被寻旸打得半死。
恍惚间,她眼前幻出漓江水。
一会儿是少年撑竹筏漂流,筏上载满盛开的白山茶。一会儿是大雨敲开水面,小孩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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