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修罗将军沈晏在前一天三次领兵出城皆大胜而归的事情传遍了全城。

城中百姓既惊且喜,犹如吃了一剂强力的定心丸,不再似昨日那般诚惶诚恐,渐渐的敢走出家门瞧上一瞧了。

姜洛微经薛使君同意之后,令人在昨日那茶寮附近的长街两侧搭起了两列棚子。

一列是医棚,由徐大夫坐镇,宝芝堂的伙计打下手,预备给伤兵诊治休息用的。

另一列是食棚,灵州城最出名的酒楼——珍和楼,被姜洛微连人带食材全搬了来,另又请了许多的人来帮忙,为让将士们吃饱吃好,蓄足了力气,才好守城抗敌。

这第二日,直到晚上,双方皆是按兵不动。

天黑了,由城墙上往下看去,目之所及,皆是远远近近、密密麻麻的营帐,营帐中闪着数不清的灯火,星星点点似有燎原之势。

薛致远看了一会儿,转头对沈晏说道:“将军,对方看来是要打持久战了,怀城支援的粮草估计也已在路上,至多明日晚上就能到,我们可要派兵去烧他们的粮草?”

沈晏目不转睛的盯着下方的营帐和灯火,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答道:“粮草肯定是要烧的,却不是现在,也不是路上,而是要等到了之后。”

“到了之后?”薛致远不解其意。

沈晏于是附耳细说了一番。

薛致远听罢,拍着手道:“好计!如今正是春季,东南风盛行,此乃天时也!”

顿了顿,却又犹疑道,“只是孔明灯夜间十分醒目,恐立时就会被北虏发觉,他们若先下了手,咱们岂不白费心血?”

沈晏道:“使君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薛淼在一旁听他们不住的打哑谜,急的团团转,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计策?说出来也让我知道知道,行不行?”

沈晏颔首道:“当然行,不仅要你知道,此事还要你出力呢。”

“快说快说。”薛淼连忙伸着头把耳朵递了过去。

沈晏于是又仔细说明了一番,薛淼听罢,也是连连的拍着手道:“果真好计策!怎么想起来的,真是神了!我这就去挨门挨户召集人手帮忙。”

话音落下,已是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沈晏又在城墙上待了一会儿,等到姜洛微那里的士兵全都回来了,他才下了城墙,过去寻她。

还未走近,远远的就看到棚顶的灯盏下,她同着众人一起忙来忙去的身影。

姜洛微为了方便做事,上身穿着窄袖碧绿衫子,外套一件素白背子,下着一腰朱红间裙,裙摆不似寻常那样长及曳地,正正好悬在青缎素锦的鞋面上,头上也只简单插了一支雕花玉簪,白净的面孔上更是脂粉未施,瞧着很是清爽利落的样子。

一转身,看到他来了,她立刻微微笑着迎了上去。

“怎样这个时候才过来?别人早就吃过了,你都不觉得饿吗?”姜洛微一面说,一面让人把饭菜热了,摆到一张四方桌上去。

沈晏一撩袍角,在桌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解释道:“城墙上总要有人看着,大家都一齐走了,万一敌人有什么动静,岂不坏了大事?所以才这样前后脚的过来用饭。”

此话半真半假,姜洛微也并不了解守城将士那里究竟是如何分派,因此不疑有他,只是道:“早罢晚罢,无论是你,还是使君和薛淼,好歹还有过来的时候,怎么那位沈少将军一日下来连个影子也不见?倒像是住在了城墙上似的。”

沈晏扶着筷子的手顿了一顿,抬起眼睛看着她道:“怎么?小娘子想见沈将军么?”

姜洛微还未答话,他又微微偏着头,恍然大悟似的道,“是了,昨日小娘子确实说过,沈将军不知是多少大盛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大家都盼着能有机会一睹其真容,果然,小娘子也不例外,可不知昨日为何要骗我说不敢呢?小娘子若早早的说了实话,我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请沈将军过来一趟的。”

这么一番浸了醋似的酸溜溜的话说下来,姜洛微不由得心里一阵扑通扑通的乱跳,哪里还敢再提什么见不见的话,下意识的就辩白道:“我何曾骗你了,方才也不过顺口一说而已,谁想见他了。”

“真不想见?”沈晏胳膊支在桌面上,单手托腮,直望到她眼睛里去。

姜洛微偏过身子去,斜他一眼,赌气似的道:“不想,以后连问也不问,总行了罢?”

沈晏见她两腮微微鼓起,小松鼠似的可爱极了,忍着笑继续逗她道:“见与不见,问与不问,都是小娘子自己的事情,怎么倒要问我行不行呢?”

姜洛微看他分明揣着明白装糊涂,实在气人,然而自己又怎好戳破那一层窗户纸?于是正了正脸色,客客气气的道:“楚公子说的是,是我失言了,那边还忙着,我得去帮他们一帮,楚公子慢用。”

说着,站起身来就要走。

沈晏见她真有些恼了,霎时变了脸色,心中后悔不已,忙跟着站起来,情急之下,伸过手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道:“是我说错了话,小娘子别恼,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姜洛微转过头,见他竟慌了,倒很是惊讶,自打相识以来,无论何种境遇,他都始终沉着冷静,从不曾见他如此。

再看他一双珠玉似的眼睛里,仿佛含着清亮的水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简直有些可怜巴巴的,心里顿时就软了下来,碍着面子却又不好立刻回身坐下。

因此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微微向下,放在他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

沈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猛然收回手道:“对不住,是我唐突了,小娘子要实在气不过,就打我罢。”

说着,真摊了手掌在她面前。

“好端端的,我打你做什么?”姜洛微轻轻的道。

沈晏见她始终站着,并没有走,如今又同他说了话,知道她的气已消了大半,遂浅笑着道:“小娘子心软,不忍心打我,我这里却有一桩事想要劳烦小娘子,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

“什么事?你先说来听听。”姜洛微问道。

沈晏趁机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小娘子坐下慢慢听。”

“好。”姜洛微这才重新坐下了。

沈晏也随身坐了下来,首先问道:“不知姜家商铺的库房中可存有遮光的碧油幔?”

姜洛微点着头道:“有是有的,不过你要碧油幔做什么?”

沈晏笑了一笑:“做孔明灯。”

“孔明灯?哪有用碧油幔做孔明灯的?岂不是把光全遮了去,成了一盏瞎灯么?”姜洛微讶然问道。

沈晏道:“就是要遮了去才好,而且我不要一盏,我要一千盏,不知小娘子那里的碧油幔可够用吗?”

姜洛微料想是与战事相关,想了一想道:“几个铺子里加起来大约是够的,你什么时候要?”

“明天晚上。”沈晏答道。

“那怎样来得及?人手不足的。”姜洛微诧异道。

沈晏却从从容容道:“灵州城里这样多的人,怎会人手不足?”

“你的意思是......”姜洛微恍然大悟,“若是大家一起齐心协力,那自然是不愁的了。”

说到这里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她放低了声音悄悄的问道,“你要这奇怪的孔明灯究竟是做什么?我实在好奇的很,可能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

沈晏以手掩唇,朝她靠近了一些,低着声将计划细细的说了一番。

姜洛微越听越觉得惊异,赞叹道:“真是好法子,这是你想出来的么?”

沈晏摇摇头道:“不敢居功,我哪里想得到这些,这是沈将军的法子。”

姜洛微却正色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你若同沈将军一样自小在沙场历练,未见得就想不到这些。”

“小娘子真是这般想的吗?”沈晏问道。

姜洛微轻轻扬起眉道:“难道我还拿话冤你不成?你就这样不信我?”

沈晏摇头道:“非是不信,只是得小娘子如此看重,实在是受宠若惊。”

姜洛微垂下眼睛,小声嘟囔道:“谁看重你了......”

沈晏只含笑看着她,不说话。

这天夜里,灵州城主街之上是一片灯火通明,熙熙攘攘。

白鹤书院各学子也都被薛淼拽了来,连荀砚之和周秉言这一老一伤的也闻得消息赶了过来,众人有劈竹条的,有拌浆糊的,有剪纸的,有裁碧油幔的,还有收集松脂和灯油的,一直忙碌到第二天的傍晚时分。

一夜一日的功夫,一千盏孔明灯终于做成了,由守城将士们捧着运到了城墙上。

往城外看,好巧不巧,怀城给北虏送的粮草也在这个时候到了。

白日里,双方仍是没有动静,下午时分,都蓝这边已经确切探得灵州城只几千人马,想着两日前被沈晏一通装神弄鬼的戏耍,不由得大怒,待冷静下来再一想,又是大喜,双方力量如此悬殊,他倒要看看沈晏这个纸老虎还能撑上几天?

主意想定,只等粮草一到,养精蓄锐一晚,明日晨起便要大举攻城,势要夺城池,杀沈晏。

夕阳西下,天渐渐的黑了,东南风愈发强劲。

等到亥时,北虏大营已完全的沉寂下来,这时,一盏一盏的孔明灯自城墙之上悄然飘了出去,乘着东南风直往北虏大营的方向而去。

孔明灯外罩着的碧油幔原是深绿色的,但在夜色的掩映下,几乎成了黑色,完全与夜色融为一体,却又不是整个的全黑。

沈晏特意令众人在制灯时,留出顶部的小小一块地方,不盖碧纱幔,如此灯的顶部便透出一小片光来,好为弩箭提供一个射击的大致方位。

而北虏因所处位置偏低,即便抬头观望,视线却被罩了碧油幔的灯身遮掩,至多瞧见一点羸弱的光晕,一时之间也疑不出什么。

眼看孔明灯飘飘荡荡快要到了北虏大营上方,沈晏一挥手,弩箭便朝着光亮下方一些的位置齐齐射出。

孔明灯纷纷破裂,摇摇晃晃往下坠去,内中火苗经风一吹,火舌一般舔舐着灯身,而灯身内外早已刷了易燃的松脂和灯油,瞬间火势喷发,一个个数不清的火球仿佛从天而降,陆陆续续掉入地下密密麻麻的营帐之中,灯底悬着的大罐油脂亦是淋漓着泼洒而下,再加风吹火势,霎时间,城下便成了一片烈烈火海。

北虏士兵自熟睡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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