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巍,字庭山。此人神勇无比,乃将帅之才,声名极显。方才领兵便平了雍朝南越三洲叛乱,又带兵打得羌人不敢冒头。

北朔胡人皆闻之变色,倒不是他们惧怕,毕竟胡人弓马得天下,而是因为这位褚将军与他们渊源太过深厚,或者说是血海深仇。

六年前国史案,中书省无数汉臣血流成渠,其中最为人震动的是中书令孟广德满门抄斩,父族,母族,妻族尽皆被屠。而孟夫人姓褚,赫赫虎门之女。

没人知道褚家这位声名在外的少年天才是如何逃脱重重关卡,又如何隐匿身份潜往南雍。

褚家军浑名北伐军,褚巍用北伐军的一场场胜仗宣告天下,褚巍仍在,国仇家恨仍未雪。

若不是兵力后援尚且不足,此人怕是早就率兵打回了北朔。

“陛下竟不知道吗,崔大人所说这百胜将军,就是褚巍褚庭山,在南朝百战无一不胜,时人称之为百胜将军。”

果然是他。

今日崔宏钟一提起此人,孟长盈万年不变的冷脸竟流露出一丝异样,哪里能逃得过万俟望的眼睛。

好一个亲热表哥亲爱表妹,他才不信褚巍南逃一事没有孟长盈的手笔。

败家之犬安敢妄言北伐?如此嚣张,他迟早得要了这小子的狗命,让孟长盈亲手给他烧纸祭扫。

暗淡月色中,乌石兰部大夫兼安抚使乌石兰烈,携左副使杨朝、右副使万俟浑连夜动身,往河东道浔州、曲州而去。

乌石兰烈还特意带上五百部兵,美其名曰护送赈款,实际是为安己心。

与此同时,孟长盈也贴心地派长信卫尉常岚领三百卫兵,随杨朝而去。甚至就连万俟浑,也经万俟望的手,领了一百卫士。

赈济队伍越发臃肿,别说赈灾,就是打场小规模战役,也未尝不可。三方人马各行其是,彼此心照不宣,面上还是一派和气。

而后来的守灵,孟长盈并未参加,倒不是懒得做样子,连日操劳加上北地冬寒日重,她又病倒了。

冬至节气,天寒地冻,云城日日都有人冻死。说来并不奇怪,取暖对富贵人家来说是小事,但对穷苦人家来说就是要命的大事。

蓬户瓮牖人家房屋单薄,薪炭价贵,更别说皮袍貂裘这种不敢奢望的东西。就连热食热水都是都是金贵的,柴火在冬天要省着用。

穷人保暖靠单薄的麻葛布衣裳,往里填柳絮稻草,笨重难行。再好一些的人家,能穿个狗皮挡挡风都是惹人艳羡的。

如此一来,一场酷寒便能要了不少人的性命,

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虽说以往太祖成宗时,确是不管,那时候战乱频发,胡汉争权,少有人能看到底层百姓疾苦。

自孟长盈掌权以来,每年寒冬都开仓放赈,太医署随同熬热汤药救治伤众。

而今孟长盈病倒,万俟枭对此事毫不关心,于是今年的酷寒放赈一事完全落在万俟望手中。

他做得无可指摘,事事亲为,甚至还亲自出宫发粥施药,在百姓和朝臣中得了不少赞誉美名。

长信宫。

宫门窗扉尽皆紧闭,紫微殿中宫人往来敛声屏息,草药味浅浅浮动,叫人嘴里不自觉地发苦。

外间里万俟望正低声问星展:“娘娘身体可好些了,今日能吃得下饭食吗?”

星展无奈一摊手,说得马虎:“吃也能吃些,活人也不能什么都不吃,陛下,你昨日才来问过,主子这身子你也是知道的,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得慢慢来啊。”

她说话向来不算客气,作为掌权太后的长信三卿,别说是万俟望,就算是万俟枭在这,她也是这副样子。

万俟望沉默片刻,才说:“既如此,那我明日再来看望娘娘。”

他正要离去,内间中有宫人快步走出,唤住他:“陛下且慢,娘娘有请。”

万俟望脚步一转,进了内间。

孟长盈正半靠着小踏上,细眉黑眼衬托地面色更雪白,病怏怏的反倒显得平和可亲许多。

她头发半披,身上盖着厚厚绒毯,一手拿书,一手捏着黑子,正在摆棋。

琴棋书画,也唯有棋与书,能提起孟长盈几分兴致。

万俟望过来请安,孟长盈手中黑子落棋盘,嗓音略带沙哑,道:“坐吧。”

万俟望亲昵地坐在脚踏边,帮着把绒毯往上提了提,担忧道:“娘娘身体可好些了,这些天我茶饭不思,就怕娘娘又和去年似的,病上大半个冬天。”

孟长盈目光只在书卷残局之上,随口“嗯”了一声。

短暂的安静之后,万俟望又开口道:“我听星展说,娘娘今日能吃得下些东西了,我那还有南方来的香茶,说是性温清心益思,送来给娘娘好不好?”

孟长盈放下书,手指漫不经心地在烟晶棋奁壶里拨弄棋子,响声悦耳,淡淡道:“有话便直说。”

“娘娘真厉害,总是能一眼看穿小七的心思,”万俟望并不尴尬,面上还带着浅笑,“还是乌石兰烈一事,听说走之前万俟枭与他私谈过,他又带了五百部兵去浔州,不知道会不会坏了事。”

孟长盈拈起一枚棋子,玉指墨棋黑白分明,并不在意,“泽卿带了人,你不也让万俟浑带了一百兵士。”

万俟望神色微滞,他知道瞒不过孟长盈,也没想过瞒她。

她既然点名让万俟浑去,自然也是容许他们在其中操作一番,只是这样上位者风轻云淡地说出口,下位者难免不自在。毕竟万俟望并不甘心处于下位。

“再者,把老鼠扔进米缸,就算大罗神仙来指点,也拦不住他连吃带拿。万俟枭遑论说什么,也不过是作无用功罢了。”

孟长盈说得细,她只是模样冷,可每每面对万俟望的疑问,都答得很耐心。有时候万俟望甚至生出错觉,疑心这人难道是真心教他?

万俟望连连点头,张嘴又说起另一茬:“这倒是,只是前几日正德殿,娘娘何不就此办了他,凭乌石兰部的作风,还能缺这一个罪名?别说娘娘看他不顺眼,我也早就想杀了他为娘娘报仇。”

“报仇?”

孟长盈黑子落下,两方厮杀,黑子悄无声息已势起,她手指轻叩小案,抬眼看向万俟望,目光清泠泠的,很难说清楚其中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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