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大夫!”离得最近的林浩惊呼道。

“先靠别过来,这是毒。”闻非的语气倒是很平静。

她半眯着被血溅到的一只眼睛,向后伸出一只手示意,浓稠的黑血沿着她纤长的手指向下滑落,再加上她那句“毒”,纵是林浩和孟勇这样见惯血肉横飞的军医官,一时间也觉得毛骨悚然。

祝午大步向前,递给闻非一方白巾,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非一手擦着脸上的血,另一只手抓着伤兵还在挣扎的手腕,说道:“这位将士在被烧伤之前应该已经中毒了,只是这毒潜藏在脏腑之中,难以察觉。”

毒素埋在他体内时间应该不短,所以毫无表征,而皮肉烧伤恰好在短时间内将毒素引到了皮外,若只是一般的治疗手法当无事,可用了紫草油之后,反而加深中毒症状,说明所中之毒不仅藏得深,还与西域紫草相克。

可是紫草并不是什么罕见药草,炮制紫草油的疗法还是疯老道传下来的,闻非还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难不成,这毒是冲她来的?

只是这想法实在荒唐,闻非暗自摇了摇头,从贴身的怀兜里取出金针,对几位医官道:“他的情况不乐观,我需要立刻给他施针,过程中他的身体反应可能会很大,我需要一位医官帮我按……”

话说到一半,她倏然发现祝午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床尾处,双手死死按住了伤兵那两条在挣扎踢踹的腿。

“这样够了吗?”祝午问道。

闻非眨眨眼睛:“……够,那便劳烦祝医正了。”

伤兵的背部,肩颈乃至手臂上都是破损的皮肉和燎泡,难以触诊,可闻非就像在摆弄一具完好无损的人偶一般,一根根泛着寒光的金针被取出,然后以极快的速度下至。

每下一针,伤兵的挣扎就猛烈一分,为了避免他自伤,闻非只好顺着他的动作变换下针位置。不过令她惊讶的是,她每每变换身位,祝午竟都能很快跟上节奏,仿佛他也曾经如此给被人当过副手。

二人配合十分默契,可闻非的动作越快,伤兵的反应便愈发剧烈,上腹部不住颤抖,眼看着又要吐血。

这回林浩有经验了,提前拿着一方纱布准备在侧,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捂到伤兵嘴上。

嗬嗬两声,又一口浓黑的毒血喷涌而出,原本雪白的纱布顷刻间便浸透。

伤兵吐的血太多,纱布挡不住了,便沿着他的脸颊向耳根和脖颈流去。闻非还在这边下针,伤兵就在那头一口接一口地吐血,再加上一个忙着按住伤兵手脚的祝午,整张病床看上去简直像集市上血淋淋的猪肉台。

只不过随着毒血吐出,伤兵原本那泛着青紫的脸色竟愈发好了起来。

最后一枚金针刺下,那伤兵的脖子不自觉抽动了两下,紧接着他的眼皮颤抖着,微微睁开了一道缝隙。

恰好王良此时结束了午训,方一踏入军帐便被满目鲜血吓得怔了一瞬,却又立刻察觉到了好消息。

“醒了!他醒了!我这就去请都督!”说完又一阵风地跑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闻非无奈地瞥了一眼帐门,心道:这家伙真是,合该改名叫王风火。

闻非长舒一口气,舔了舔自己因为紧张而干裂的唇角,朝祝午点点头,对方随即松开了伤兵。

她转了转自己略微僵硬的手腕,脚步虚浮地走出营帐,却刚好看到迎面而来的谢辰阳。

闻非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子,竟让谢辰阳看见自己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虽然自己一夜未眠外加染了半身黑血,可能还有几缕头发被凝固的血污沾在脸颊上,不过想来对他这种军旅之人而言,这幅样子应该也不会很吓人才是。

只是谁来给她解释一下,她在大凉州逍遥快活了好几年,怎么遇上谢辰阳之后,如今连好好睡一觉都不成了?

闻非实在累得慌,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只对着他微微点头,便自顾自往旁边走去,想着寻些清水洗把脸也好。

可她只走了几步,便听到祝午低沉的呼喊声从背后传来。闻非觉得头疼,心想着这祝午该不是到这个时候还要找自己的茬吧,她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却看到那位一直对自己没有好脸色祝医正,竟单膝跪倒在自己面前。

“弟子祝午,拜见师兄!”

*

闻非原本困得眼皮都打架了,被眼前的情景一惊猛地瞪大,却又被不远处将士们身上的铠甲反光晃了眼,一个脚步不稳又踉跄了几步。

祝午见状,立刻起身想要扶她:“师兄!您没事吧?”

好嘛,都开始称呼“您”了。

闻非感觉自己头都大了:“祝医正,你……你是谁的弟子?又为何唤我师兄?”方才还对着自己凶神恶煞的人如今一脸恭敬地看着自己,这场景简直比军帐里那张血床还要吓人。

祝午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羞赧,连带着那道伤疤都泛着粉:“其实这都是我自夸,不过我对老前辈和您的敬仰是千真万确的!”

原来在大约三年前,祝午曾在南州营服役,家眷也一并生活在那边。可南州实乃穷山恶水,十分不太平,不仅当地的百姓苦不堪言,就连过路的旅人和商户也时不时遭受不测。

一日祝午休沐,本想着与家人一同上山踏青,怎知回去的路上竟遇上一伙拦路抢劫的歹徒。他虽也算半个军士,可终究难抵对方人多势众,抢走财物不说,还刺伤了他的妻儿,他自己为了保护家人还被当头砍了一刀。

南州多雨,祝午一家伤痕累累倒在山间,原以为就此要在地府团聚,可就在他意识模糊之际,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老道,硬是将他一家人从奈何桥边拖了回来。

祝午伤好之后,因感念其大恩,便想拜老道为师,余生尽心供养。可那老道竟打了个哈哈,说自己早已收了关门弟子,再也不收徒了。只是听闻祝午是军医官,老道最后还是指点了一些处理外伤的法门。

救命之恩难以报答,祝午正愁眉锁眼之时,老道不知从哪里听说他马上就要到大凉州的镇北营服役,竟交给他一个锦囊,说如果日后遇到自己的徒弟便交给他,如此便当做报恩了。

天地宽阔,人海茫茫,祝午根本不知道那位关门弟子姓甚名谁,只觉得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是恩人坚持,他便只好应承下来,不曾想竟真有能实现的日子。

一开始见到闻非之时他还当这个年轻人名不副实,可看到闻非看诊、清创均不在话下,甚至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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