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大夫问自己的徒弟兼儿子:“回来了?见到何公子了吗?”
树栾放下手中的纸和黑木匣,“哪有什么何公子,只有一位何姑娘。”
“嗯?”树大夫一愣,“我怎么没听小何说过他还有个妹妹?”
“怎么,相交一场还得被你调查个底儿朝天么?人家连咱们姓什么都不知道,还问你打不打算在外面开药堂呢。”树栾抱怨道,“你下次撒谎之前能不能记得和我通个气?我差点没暴露了。”
“唉,这不是当时小何问的急,我又不能暴露身份……”树大夫叹了口气。
他想到当时宫里刚刚放值,结果一出宫门就被荣王世子拉去王府,说他有个朋友最近在钻研医术,想要个好点的老师,他认识的医术最好的大夫就是树大夫,希望树大夫能教教他的朋友。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说是他介绍的,只说机缘巧合就好。
树大夫不敢不同意。这可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荣王的孩子、最疼爱的子侄。他一向骄纵,哪怕蔡京蔡相见了他,表面上都要礼让三分,更何况树大夫一个太医。
树大夫同意时,已经做足了看见一个酒囊饭袋纨绔子弟拿他消磨时间的准备,却没想到,遇上了可以说是神之一手的何欢。
可以看得出来他已有师承,只是如今需要保守派佐证。教他医术的老师应该是医毒不分家的江湖人士。他手法之大胆,树大夫一开始简直要被他吓到眉毛。但是细细琢磨,又觉得其开药时分量掌握之精准、药性配合之巧妙,可以说是天赋异禀。
一旬后,树大夫摸着胡须愁眉苦脸,“老夫还有什么可教你的……”
“您已经教授我良多了,小子不胜感激。”
树大夫上下打量他,良久,叹了口气,“你要是我的徒弟就好了。”他话出口,又觉得不合适。将这样的年轻人拘在宫里当个太医,和把白鸟困在笼中有什么区别,因而,他又摇了摇头,“以你的能力,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林老谬赞了。”最开始见面时,树大夫并没有说出自己真实的姓氏,只谎称姓林。后面按照他的观察何欢对开封并不熟悉,应当也不知道他树大夫的名号,但谎言已经说出去了,他很难拉下老脸来纠正。
从今天开始,我在宫外就有化名了。树大夫摸着胡子如是想到。
他又看了看何欢拟的方子,突然想起一个人。
“老夫虽然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但还有一例奇案可以供你参考。”
这一医案,他本无意向任何人透露,不过以何欢的年纪和天赋,假以时日说不定真的能治好这个病人。既然如此,如今就给他看一眼也无妨。
树大夫凝神静气,挑挑拣拣把合适透露的情况写在了纸上,何欢待他搁笔才凑过来,捧起这张密密麻麻写满苛疾与奇毒的纸。
许久,何欢长叹一口气,“果真顽疾。只怕很难治愈。”
“是啊,这人能活超过三年我已……什么?”树大夫没听清似的,“你说……很难治愈?小何你已经想到治愈的法子了吗?”
何欢一愣,他犹豫道:“林老您也知道,单靠这张纸我没办法完全了解病人的病情,只是觉得这里,”他指着其中三种毒道,“他身上的毒越来越多,可以看出是以毒攻毒的用法,用药者只想平衡其身上的病灶,却没想过后续要如何收尾。”
说到这里,树大夫额上有冷汗滑过——的确如此,当时那人身中奇毒,伤到本就严重的肺部,树大夫只得兵行险着,先将这毒压制下来,只可惜他本人对毒经钻研不够,后面只能作亡羊补牢。而那不听话的病患还天天饮酒熬夜与人动刀子,每次找他都是救命,更让他难以沉下心研究如何破解这难题。
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团乱麻。
何欢却没注意树大夫既心虚又生气的神情,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要除去他体内容易伤及根基的几种毒,又不能打破现有的平衡,我认为可以用……”他喋喋不休,说出来的几种药材树大夫作为御医都没听过,不禁有些心惊。
最后,他意犹未尽道:“等这六种毒彻底拔除之后,就可以温养他的肺经,便于后续疗养,我曾在云南听闻本地有一味奇药,名为‘冬虫夏草’,可以清肺排毒……”
“咳,小何啊。”树大夫开口。
“啊,我失言了,林老听来这施药的方法是不是又过于粗犷了?”
“不不不,那个……我是想问,你方不方便见一下这个病人?”
……
第二天,树大夫轮休,去看金风细雨楼中,好不容易脱离生死边缘的苏楼主苏梦枕。
苏梦枕正躺在软榻上,翻看今早送来的情报。见树大夫来了,他将情报反手放在桌边,挡住放在下面的酒坛。
树大夫进来,就听见这个满身是病的病患神情自若的与他问好。他躺在榻上,并未束发。乌木般的黑发越发显得脸庞清瘦而苍白。病色已经渗到这个人的骨子里,他却仍然毫不在意似的,操劳忙碌……还饮酒。
“你下次挡住酒坛子之前,记得你的卧房并不通风,酒味已经要把你腌入味了。”树大夫面无表情。
他替苏梦枕把脉,仍不见好转,不禁叹一口气,“这回他没到开封府来,来的是他妹子。你这病,还得拖一拖。”
苏梦枕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大约三年前,树大夫兴致勃勃说有个人或许可以治他的病,可惜他当时已有计划,不能耽搁。大约一月之后,他再回金风细雨楼,树大夫遗憾道那人已经离开开封了。再后来,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僵持不下,且六分半堂隐隐占据上风,苏梦枕不愿牵扯其他人进来。
“那位小友上午进了金风细雨楼的门,下午六分半堂就会请他去做客。他与您不同,除非他一直留在金风细雨楼,不然,我也难以护住他。”苏梦枕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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