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衍君裹紧衣袍站在廊下,烛台的灯火摇摇晃晃,几欲被风吹灭。

她护着灯火侧过身去,又回首看向雪地里的少年,阴阳道:“温二公子一点儿错也没有,来同我道什么歉?”

平日里心情差极的时候连名带姓唤他“温尚瑾”,这会同他置气,转头就改口称“温二公子”或“温大人。”

温尚瑾走上前几步,笼袖同她作揖道:“这话不对,错了就是错了。是我言不端,行不正,今日说了胡话,夫人可否宽恕我这一回,别再生气了?”

她道:“不敢当不敢当。”

他问:“那这礼也不收了吗?”

受了礼岂不是就得轻而易举原谅了他?姜衍君没再搭理,转头回了屋里。

她摔门摔得干脆利落,少年犹豫许久,才敢视之为首肯,快步跟了上去,在门前拂去肩上雪,又屏退了守在门外的侍女。

庭鹤轩的门合上了又打开,飘摇的衣摆携进一团冷气,树形连枝灯上的星火形影摇晃,一点火苗也没保住。衍君刚转过身,手中的烛火就被吹熄,屋内瞬间陷入冷而黑的岑寂。

她轻声呵斥:“出去!”

他不听,反手握住烛台,劝道:“先把烛台放下吧。”

姜衍君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温尚瑾道:“该是我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姜衍君顾左右而言他:“先把灯烛点上,我就告诉你。”

集结旧部密谋造反呢,这怎么能告诉你?

他继而讨价还价:“那你先把烛台放下。”

于是她松了手,铜烛台哐当砸在他脚上,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还有她幸灾乐祸的笑声。

温尚瑾晃了晃火折子,屋内又浮现一点微茫的光来,照着她胸膛的起起伏伏,衣袖之下是来不及收敛的笑颜。

反观他脸色并不好,幽深瞳孔中藏着丝丝点点的怨怼。

他强忍着没发作,前去将连枝灯上的灯芯一一点亮,又耀得一室明晃晃。

回首时,她已在案前收拾起那些书信来了。砚台中还剩点余墨,应是还未写完。

温尚瑾问:“又是我不能看的东西吗?”

姜衍君道:“知道你还问。”

他遂闭了嘴,不再过问,省得还没哄好就又惹得她不痛快。待其收拾完毕,他将书案挪到了灯下来。长方锦盒中的布帛卷轴在灯下缓缓展开,虞国的山川关隘、州郡边界映入眼帘。

他抬手唤她:“过来看看给你的赔礼如何?”

她杵在原地不动,温尚瑾摁着她的肩坐下,又拉过她的手,放在虞国勘舆图上,卷上笔墨勾勾点点,十六州境土已然收复了十一州。

姜衍君不解道:“送我舆图做什么?方便我来日跑路?”

温尚瑾学着她的语气阴阳道:“温二公子能是这么小气的人吗?送这上不了台面的礼怎么成?”

衍君想把手抽回来,又被他死死按在桌案上,一副强买强卖的架势。

哪有这样送礼的?

温尚瑾道:“同我说说,你想要哪里?初陵郡,还是别的地方?”

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要送我……一郡之地?”

“嗯。”他又道,“不过先说好,建州的清蕖县早先被我父亲送给阿母了,你这后来者选不了。”

这说的什么话?他不提一嘴的话,清蕖县在哪个犄角旮旯她都不知道。

姜衍君的目光从他身上游移到舆图的山川上,北边多是一马平川,而南方多崇山峻岭,当然也有例外的,那便是伊水、沣水、姜水的汇聚之地,国土最东边的东陵,境内多为平原,是个富庶的鱼米之乡。

很难不动心。

她再三确认:“你真能做得了主?”

他道:“这江山有一半是我和齐恂打下来的,怎么就做不了主?”

“这儿。”她随即点了点东陵的位置,笑看向他道,“我想要东陵。”

她记得沈弗攸说过的话,先取东陵郡,来日再取衍州。

温尚瑾略显迟疑,道:“东陵,在衍州?我以为你会选永州的地。”

他以为她会选初陵郡的,当初温氏取初陵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想法,想要将这一片地还给符氏的,来日那里还要建符侯祠。

姜衍君没接话,她取永州犹如探囊取物,还是取衍州的东陵,才好为来日做打算。

她想了想,为了让他信服,又解释道:“东陵郡临海,是三江入海的地方。我少时去过,那里有一片瑶光滩,很漂亮。”

听她这样说着,倒真令人心神往之了。

“好。”温尚瑾满口答应下来,“明日我去同齐恂说说,选好了就不许再反悔。”

她点头,“嗯。不反悔。”

温尚瑾这才松了口气,一手掀开印章的盖子,一手按住她的指尖沾了印泥,在舆图上盖了个戳。

衍君直接将指尖上残留的印泥尽数蹭在他的衣料上。他低头看着浅蓝衣角上的红印,只笑了笑说:“收了我的礼,就当你原谅我了,不许再把我关在院外,今夜也不准将我赶出房去。”

这不像一个夫君在哄他的妻子,像两个政客在握手言和。

“好、好……”衍君微微后仰,也不去看他毫不避讳的目光,“能不能先把手松开?”

他过了好一会才撒开了手,转将舆图收入锦盒。瞥了眼她袖中藏的书信,温尚瑾好生“叮嘱”:“赶紧将你的东西收好,若是再被我找着了,可不能怨我。你夫君我可不介意,再一次大义灭亲。”

如是威胁过后,他才抱着锦盒离开了庭鹤轩。

这人矛盾得很,知晓她是个大麻烦,却又情愿用婚约将她捆绑在身边。

姜衍君细想下来,还是将手中的信纸尽数焚烧,不留半点痕迹。

不过温尚瑾来赔礼这一遭,倒让她接受了现实,齐氏与温氏两家的权柄早已大到能在朝中只手遮天,一郡之地也是说送就能送的。

用不了多久,这天下也不再是洛氏的天下。

而沈弗攸也说过,建州温氏是永远的臣子,此时臣服于洛,来日也可臣服于齐。

她不知晓,温尚瑾是否早已洞悉了齐恂的野心,会心甘情愿地除洛氏,拥齐氏。

腊月十六日,她以符氏女的身份随温尚瑾入宫,承接他们替符将军平反后追封初陵郡侯的旨意,以女世子的身份袭爵,受封东陵君,户封八县,食禄万户。

纷纷暮雪下雍门,宫车如雷霆乍惊,从东南道入宫城。

宫中草木深浅白,锦池边上人鸟声俱绝,唯余一池枯荷,顶着落雪在水中寒颤。

西京的寒冬不比东南的湿冷,冻风犹如刀刮似的,一寸一寸剐着肌肤,疼得她睁不开眼。

这不是姜衍君头一回入居雍宫,却是她头一遭走入承阳殿。

它不似别的宫室门窗紧绷,满室幽暗。这里是整座宫城中最明亮的地方,十二组扶桑树形灯上,灯火如金乌长明不息。

立在殿外等候礼官传召时,雪晴了,白日东升,晴光映雪。

周遭明亮的雪景映得姜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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