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雪尽,来逢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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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历十九年隆冬,张霁年十七,时任礼部观政士。

大年三十夜,雪满京都。府内配备了轿辇的官员们尚且生了惰性,早早归府,底下那些需要徒步回家的小官们更是不愿主动留值。

张霁临近散值才被塞了去平昌王府宣示嘉奖令这桩差事,说是平昌王新春时节在外征伐,皇上怜惜其幼女,故而把这桩差事安给了礼部。

要是依着往常,嘉奖重臣的差事拨给礼部,礼部那些人精定要争抢不休,为着在贵人面前讨个面熟。

只是这回平昌王府的嘉奖令却被上头的人一番推诿,最后落到了张霁手上。

其背后原因不难知道。

一是寒冬腊月,积雪封路,平昌王府与礼部隔着四条街,这一趟下来,莫说鞋履浸透,身上的复襦也该不顶用了。更何况,新春佳节,谁不想早些回府,阖家团圆呢?

更为重要的便是这第二点,礼部众人都明白此番揽下宣示平昌王府嘉奖令的差事绝非巴结权贵的好契机,如今平昌王府长房一脉在京都只余一个不受宠的幼女,空有王爵长女之名,倒不若称作“孤女”,这是京都中人心照不宣的秘事了。

张霁接了差事却没再往下推,他手下的小吏们大多拖家带口,家人们必定巴巴地盼着他们散了值早些回去呢,可对他来说,回府早晚却是不妨事的。

他在这偌大的京都无牵无挂,倒也落得自在。

雪势渐大。

张霁在官邸内随意点了些体格健硕些的小吏搬运朝廷拨给平昌王府的赏赐,一众人便在这雪夜浩浩汤汤地出发了。

行至街头,入目是一片覆了银光的鲜红,玘朝全年宵禁,京都的百姓们通常都会在天黑前挂上灯笼,希冀来年好运临门。

寒夜徒步,未至行程的一半,鞋袜均已湿透,几个小吏知晓张霁秉性,开玩笑地嘟囔着若是散值后能有几壶烧酒喝喝再好不过了,张霁听出了言外之意,谈笑间应承下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也就缩短了步程。

平昌王府邸位于熙录街,是这条街上最为恢宏典雅的所在,然而却没有沾上半点新春气息,灯火未起,大门紧闭,在这冬日略显萧索。

出门迎接礼部众人的是一个名唤秋梨的婢女,告知他们王府二房的一行人回了二爷大夫人的淮扬婆家过节,如今府内的主子只剩平昌王长女一人,张霁了然。

只是一众人在府内放下了赏赐的金银珠宝,却迟迟不见这位王府长女。同行的小吏们言语间已经多有不耐,张霁在钱袋中取了一半的碎银给了领头的小吏,却道让他们先行喝酒,自己须得将手上的嘉奖令亲自递交。

其实此次嘉奖不过是做做样子,礼部中人抬着满载奖赏的担子穿过四条街,翌日清晨又是一方美谈,不至于寒了忠良之臣的心,目的已然达到,他本可以就此撒手,只是私心里想留下看看这位家事名满京都的倒霉蛋。

秋梨原是很慌张的,只是见留下的这位大官面容和善、容色可餐,渐渐也就不再局促,坦诚以告:“我刚刚去了小姐院子寻不见她,她许是又在王爷书房待着了,我速去禀告。”

张霁拂了拂手,温声道:“罢了,不必再让你家小姐跑一趟了,烦请你领我去吧。”

听闻平昌王自少时丧妻后,常年在外出征,加之近年叛乱不断,更是鲜少回府,可一观其书房,却是充满了人气。

入门的书橱旁还散落着几张草纸,纸面上被信笔勾勒着什么,字迹方正有力,若不是看到了眼前伏在地上誊录书卷的小姑娘,张霁定要误以为是那平昌王的手笔了。

他款款走近,俯下身子:“你在瞧什么书?”

直到张霁开口,卢知照才转过头来,映入张霁眸中的是一张清瘦白皙的脸,眼尾处似乎还有一处灼痕,观其红润糜烂之迹,应是近几日才被烛火所伤,伤口处还未结痂。

张霁的目光在她的眼尾处停怔了片刻,转而与她的眼睛对上,相视那瞬间,她的眸光夺去了他的全部心神,烛色之下,有如白雪灼灼、明月携火。

遥想多年以后,雪落皇檐。

她向他屈身行礼,言自己名唤月照,身份卑贱,绝非他这个位高权重的宰执口中所惦念着的故人,彼时看向他的也是这样一双眸子。

她道她身份卑贱时目光坚毅灼热,仿佛能戳穿其卑微的姿态直抵她不屈的骨节,那时张霁想这世间竟有人撒谎都这么理直气壮。

转念思及自身处境,张霁终是释然。

皇庭之内,草木深深,他又劣迹斑斑,行至末途。

于她,倒也适宜再无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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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知照记得,初见张霁,是在盛历十九年冬。

少时她处境艰难不是什么需要身心回避的苦痛,不过是因为她母亲难产而死,父亲本想自戕殉情,后被宗室族亲挽回。

于是他待自己不甚亲厚,亦可以说是刻意回避,加之正逢朝政风雨不断,他更有了一头扑进行军事务中的借由。

虽说平昌王的功绩配他的爵位名副其实,可到底是因着长子的身份继承下来的,于是二房难免妒恨在心,对卢知照的苛责与打压也不在少数,加之对下人疏于管教,致使王府内这点子家事儿弄的京都城内人尽皆知。

卢知照倒也无所谓,况且沦为别人眼中的弱者总能避免掉一些冷不丁的敌意与攻击,平日里她也不愿意在王府内走动,大多数时候便窝在她父亲的书房。

平昌王每年归家次数极少,每每回府总要一头钻进书房,她与书房结缘还是因为不识事时想着尽可能陪着父亲,祈盼着一点点来自父辈的温情。

亲情培养没什么进展,对书本的兴趣倒是激发了大半,卢知照记事以来便终日手不释卷 。

然而玘朝男子为尊,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荒谬之论根深蒂固。卢知照却是不以为意的,她有时甚至会庆幸自己亲缘浅薄,从未受到过府中长辈的教诲。

放眼京都,女子若生于高门大户之中,十来岁时,必定精修女红,熟背女德。若是有女子两样兼备,家世清白,容貌尚佳,便大多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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