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百兴胡老爷家的小厮取完汤盅便往回赶。
白胡牧场虽在城郊,胡百兴老爷也在城中置办了几间房宅,做为滁州数得上名号的三大牧场之一,他手里的金银私产可不少。
汤盅被端上桌时,胡夫人还在劝说胡百兴多用些饭。
自从前几日白羊一夜未归,而后再回来时一身狼狈,大小伤口无数。
当夜如此,夜夜皆然,把胡百兴心疼的觉都睡不着,宝贝灵羊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胡百兴甚至发了狠心,夜里守在羊圈,没用,拦不住。
他也试过跟踪白羊,找出那个行事狠毒的贼子,还没跟出几里地呢,就把白羊跟丢了。
如此情况,他怎么能吃得下饭。
眼瞧着几日便明显的消瘦了些。
胡百兴忧心忡忡,夫人在旁侧也跟着叹了口气,劝说几句见夫君心不在焉也听不下去,便换了个话头。
“胡家酒楼出了新菜,说是只给老主顾尝尝,送了一份到家里。”
胡夫人亲自动手,解开滴蜡封口的细绳:“之前的我赏给管事娘子,她说味道极好,我便让人在酒楼定了一份,你也试试。”
胡百兴强打精神,点点头:“你做的对。”一笔写不出两个胡。同一个姓氏,他和胡家西福楼掌柜也说得上是远亲。
和气生财,虽说胡家酒楼那点规模他也看不上,同为胡家子弟,这种时候帮对方撑撑场面也无妨。
见夫人欲往他碗里盛汤,胡百兴抬手挡住对方的动作,摇头:“不用了,我没胃口——”
说着,他的视线往汤盅中一扫,后知后觉的顿住。
胡百兴,有些迟疑,鼻腔耸动,深吸了一口气。
好香啊。
一股直直逼向味蕾的酸咸香气。
光是闻着味儿,都能下饭一碗。
这个气味仿佛从鼻腔喉咙无孔不入,让嘴里开始犯馋,渴望有滋味的食物,让肚肠咕咕作响,提醒身体主人,它渴望被晶莹透亮带着一点点微甜的米饭填满。
胡百兴犹豫一阵,原本因忧虑而仿佛没有知觉,不知饥渴的胃部这会儿开始复苏,开始抗议,他咽了咽口水:“要不……来一碗?”
很快他开始庆幸汤盅的份量并不多,别的菜统统没碰,就着那一盅酸菜鸭肉煲,他吃了一碗一碗又一碗,统供三碗饭。
甚至饭后让夫人陪着他在院子里走了数圈,这才觉着饱胀的肚子没那么难受了。
……
三道人影骑着马从城门直入,对城内环境道路不太熟悉,行马的速度慢了下来。
穿街过巷,在热热闹闹的长安街前,为首的青年神情郁郁,打量两眼左右两侧热闹的酒楼,勒住马匹:“吁——”
随意指向其中一家:“今晚就先歇在这儿吧。”
身后两名侍从随即翻身下马。
进酒楼大门,成圭扫望一圈店中用食的餐客,皆是陌生面孔。
点餐食时,小二推荐炙羊肉。
成圭摇头,京都十年生活养成了他的京都脾胃,多以精羹细煮为食。
羊肉性燥,辅以重料炙烤,燥上加燥,早就吃不惯了。
“我们家另一道招牌正是汤煲,客官试试?往前这道菜只供老主顾,近几天才开始外点,吃过的人还没有人说不好的,只是价钱要贵上一些。”
钱不是问题,汤煲很快就被端上来了。
边远疆城总归是要差些,酒楼小二很没有眼色,端菜时还试图建议:“我看客官应是外城人,那下回还是可以尝尝炙羊肉,不吃羊肉,白来滁州。”
成圭上次在这酒楼中吃炙羊肉的时候,西福楼这一任酒楼东家恐怕也还是个毛头小子。
他犯不着跟个小二一般见识,只是不经意一笑:“滁州能有什么美味佳肴。”
制食手法粗鄙,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
自十二岁离家,赴京都求学,而后功名有成,至今十年,再回滁州,一路上全是陌生面孔,他的口味也早就变了。
若不是官场晦深复杂,得罪权贵,被一贬再贬,竟贬回老乡做个最低等的小吏,他还以为自己会在京都落地生根。
成圭揭开瓷盖,汤色清亮,酸香四溢。
他眉头微挑,有些讶然,轻舀一勺,尝了尝味道,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又舀了一勺,微浅的酸咸很开胃。
成圭放下汤匙,长长叹一口气。
两名随从顿时停了夹菜的动作,关切地看向他,自贬官一来,老爷一直心情乏闷,沉郁难解,同样胃口也不佳。
成圭摇头,只是转头吩咐小二:“再上一份炙羊肉。”
小二声音响亮:“好嘞!”
成圭又舀一匙汤,细细品。
第一口酸汤入喉,他想起了滁州终年不歇的漫天风沙。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吹得人灰头土脸,很不体面。
第二口酸汤暖胃,他脑中浮现出入城时走过的街道长巷。
和离开时已经大不一样,游子归乡,都要不识得路了。
夹一块软嫩咸香的鸭肉,忽忆起还是孩童时,闹着让阿爹带他来吃炙羊肉,阿爹烦得不行又拿他没有办法的模样。
自从京都书塾的朋友笑称它为下等吃食,他就再也没碰过了。
“炙羊肉来了~”小二的吆喝声响亮又悠长。
成圭夹起一块羊肉,细细凝看,烈火炙烤出晶亮的油棕光泽。
他夹入口中细嚼,外皮烤的酥脆,封锁住内部鲜嫩的肉质和咸香的汁水,确实别有风味。
但不如记忆中味美。
十年过去了,阿爹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吗。
两名随从正吃着饭,忽得其中一人顿住,偷偷拉另一个的衣袖,示意他看老爷——
怎么喝个汤,还喝出了两行清泪。
成圭飞快的抬手背擦泪,沉默着用食,一盅汤,一碟菜,分量并不算多,不一会儿便见了底。
随从收拾随身行礼,欲寻小二带他们找房间。
“不!”成圭道:“回家!”
两名随从小心翼翼对视一眼。
不是说,在客栈歇息一夜,而后直接去府衙吗。
不等随从结好银子,成圭已经翻身上马,或许街道的路真的变了很多,他都不认识了,可有一条路,他绝不会走错!
马蹄飞扬,一路前奔,来到高悬“成府”二字牌匾的熟悉大门前。
大门紧闭,并无门房守候,只有一条皮毛油光水滑的黄狗蹲坐在镇宅石像前。
成圭下了马,激烈的拍门:“开门!来人呐,开门!”
闻音而来的下人开了门,成圭在一路接连起伏的“少爷!”“少爷回来了!”各种杂声中快步至厅堂,一名衣着锦绣,体型偏胖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堂上,闻声抬头,愣愣凝望他。
仿佛怀疑成圭的身影是真是假,中年男人起身,反手摸索着什么,双目凝凝,缓缓走近。
成圭微微嗫嚅,泪如决堤:“爹——”
迎接他的是一个响亮的大耳光。
成父不解气,接过下人递过来的长棍,反手又是两棍。“碰碰!”
“不要叫我爹!我不是你爹!”
成父骂骂咧咧:“生你还不如生条狗!至少养条狗它出去玩累了还知道回家看看,你呢,个狗东西,十年啊!十年都不着家!”
“你还好意思叫我爹?!”成父怒吼:“滚!我就是每年的银钱给你寄太多了,断了你的银子,让你过几天苦日子,你就该知道往家里奔了!”
成圭跪在堂前,被砸的满头包也不敢逃。
待到老父亲出了气,他依旧老实跪着,只是轻描淡写的说起这些年在京都的经历。
数月一封的书信从来也是报喜不报忧,成父知他在外应受了些苦楚,可亲耳听到,隐隐感受冰山之下的阴霾,还是忍不住心疼。
这是他自老妻去后娇生惯养,要星星绝不给月亮,给与一切宠出来的孩子啊。
嘴硬如成父,默默倾下身,僵硬的张开双手,抱了抱自己的孩子。
久久才放开,挽着他的臂袖,牵他起来。
成圭眼眶中已经有热泪打转,他张嘴欲喊,蓦然间见成父动作微滞,俯首在他衣领间嗅了嗅。
成父迟疑道:“你身上好香啊,这个香味怎么这么熟悉……”
成圭说话忽然吞吐起来:“这个……这是……”
两名随从才从酒楼追到成府,被下人领进门,他们不识成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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