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轻拂,包厢前处的窗棂上挂着几串风铃,伴着清风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暮归微愣,似是被突然开门的苏沅卿吓住了,直到她启唇出声,才赶忙将面上的神色掩了下去。
“郡主?”
萧暮归敛下眸底阴冷,他身着素衣,面色微白,对着苏沅卿温润一笑,端的是一副病弱温和的公子模样。
他索性将门打开,目光柔和地瞧着苏沅卿,轻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沅卿转身将门掩住,走进包厢,摘下面具,露出那一张明媚张扬的娇颜。
她瞧着萧暮归,声音清灵,又带着些冷厉之色:“萧暮归,别装了。”
“方才你的模样,我都看了个清楚。”
萧暮归闻言微顿,仍是对着苏沅卿温和浅笑,又回首去到桌前,似是要帮苏沅卿倒茶。
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面上的温和面色便瞬间敛去,虽是目光冷冽,眉心紧蹙,他启唇一言,声音仍旧带着温泽柔和:
“沅卿说笑了,我方才那面色,不过是因得起身时撞到桌脚,腿上疼痛,这才有那般狰狞模样。”
说罢,他回首走向苏沅卿,将手上茶盏递给她,偏首轻笑,似是疑惑问道:“还有……郡主方才说的感觉,指的是何事?”
苏沅卿手上把玩着茶盏,就这般瞧着萧暮归的脸。
容色温和,病弱不堪,瞧着倒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则心间的阴毒被全部敛在了那一张温润清秀的面皮里。
倒是装得一副好模样。
“方才的事情,我都瞧见了。”
苏沅卿坐在桌前椅上,抬首瞧着萧暮归,轻笑一声。
她把玩着那杯倒满温热茶水的雕花茶盏,手上轻转,将那盏中茶水倾了个彻底,随即松手,那白玉茶盏也落在了地上,发出“叮砰”的一声脆响,跟着苏沅卿后头的那句话,一齐重重砸在了萧暮归的心间。
“还有——”
“孟昀,也是我派人叫来的。”
萧暮归的温和笑容僵在面上,他怔愣半瞬,脸上笑容渐消。
他低身下去,将那茶盏捡起放在桌上,本身前倾瞧她,目若鹰隼,声音寒沉:
“你是何人?”
“你绝不是苏沅卿。”
苏沅卿不答,双手交叠在腿上,红唇轻勾,抬眸直直对上萧暮归的眼神:“本郡主行不更名,嘉宁郡主苏沅卿。”
说罢,她唇角笑意扩大,言语间似是调侃,仔细听时又带着微寒:“不像九皇子殿下,竟是改名换姓,还派些地痞流氓,去那街头巷尾传些无据的荒谬之言。”
萧暮归听着,面色惊变,眼底的寒意转为惊异,蹙眉低首,久久未言。
苏沅卿又是一笑:“怎的,殿下敢做不敢认么?”
萧暮归反应过来,伸手抓住苏沅卿的手腕,似是要解释:“沅卿,你听我说……”
“我可攀不起你九皇子殿下,松手。”
苏沅卿被萧暮归攥得生疼,不由得狠甩几下,想将他的手甩下去,那萧暮归却也像跟她较真似的,怎么都不肯松手。
苏沅卿从腰间处抽出一把轻薄匕首,单手丢鞘,刃达命门。
她拿匕首抵着萧暮归的脖子,手上渐渐用力,不过须臾,他的脖颈处便出现了一道浅薄血痕。
萧暮归仍不松手,只是一直盯着苏沅卿的脸。
分明还是那张熟悉面容,但那昔日总是带着明媚笑意的眉眼,此时看着他却满溢厌恶。
就像是……
在看着一块污泥。
突然间,萧暮归的心中升腾起了无尽的恐慌,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好像弄丢了什么东西,还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萧暮归松了手,转而抚上自己的胸口,目光惊颤,眼尾微红,那双温和眼眸中似是藏着无边的痛意。
不知为何,他的心刚刚突然抽疼了几瞬,就像是……
濒临死亡的绝望。
苏沅卿见着他这模样,眉心轻蹙。
她将手上的匕首重新插回刀鞘内,颇为不耐地瞧着萧暮归的这一副难过模样。
有病。
无缘无故做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是要作何?
又不是什么惊世美人,你当你捧心哭两下就能惹得众人生怜了?
若是萧清辞,可能还赏心悦目些。
但萧暮归在她面前做这副模样,便是无端的惹人生厌。
思及此,苏沅卿不再与他废话,只是一脚将萧暮归踢到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萧暮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利用我幼时对你遭遇的怜悯,刻意地接近我,然后再莫名地找时机与我偶遇,待我与你关系稍近,便埋名于市,找些人大肆宣扬流言——”
萧暮归被苏沅卿这话戳穿了全部心思,一时忘记挣扎,只是伸手奋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愣愣瞧着苏沅卿。
“呵。”
见着萧暮归这副模样,苏沅卿冷笑一声,头上的皦玉绸带和青丝一起在空中飘扬着,恰似她幼时在泥地里对萧暮归伸出手时的模样。
但不一样的是,当年她面带笑容,看着他时总是目光明媚的,如今她却目光寒凉,看着他恍似看着宿敌。
“你不就是觊觎我丞相府的势力吗?真当我苏沅卿是傻的吗?若是那日宫宴我答应了你,你是不是就要借着我爹娘的势力登上高位,然后再卸磨杀驴将我们一家杀个干净?”
萧暮归摇了摇头,似是苦笑,苍白的面容上仍旧温和,眸光潋滟,眼中垂泪:“沅卿……你就是这般想我的吗?”
“我们自小相识,虽是关系不深,但你怎能这般想我?”
苏沅卿脚下用力,握着匕首的手指紧攥着,似是在压抑着心底的无边怒意。
事已至此,这人竟是还这般厚颜无耻。
她想杀了他。
但现在不行。
萧暮归的暗卫就分布在暗处,在有充分的计划之前,若是她妄自动手,非但不能立即杀了他,反倒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她还有爹娘和阿弟,为他这个渣滓丧命,不值得。
“萧暮归,不是我怎么想你,是你本就如此。”
“莫不是那张假面戴久了,连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都忘记了?”
微风轻抚着苏沅卿的面容,三千墨发与那根皦玉绸带一齐随风飘扬,灿若朝花,明媚热烈,可杏眸中却染着寒霜。
她垂首启唇,声音清冷:
“幼时不过看你可怜,才帮你叫了皇帝舅舅,想着帮衬你一二。如今一看,倒是我眼盲心瞎,不知救了个什么东西。”
“萧暮归,利用本郡主,是要付出代价的。”
萧清辞看着苏沅卿,久久无言。
恍然之间,那张居高临下的脸,和幼时那个明媚张扬的小郡主重合在了一起。
-
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苏沅卿是整个宸京最为风光的嘉宁郡主,父亲是丞相,母亲是长公主,舅舅更是当朝皇上,自幼疼宠,金尊玉贵。
毫不夸张地讲,苏沅卿甚至比宫中一般的公主都要尊贵,便是整个皇宫,对苏沅卿而言,都是她的游乐之处。
而萧暮归……
是宫女之子,是被自己父皇都遗忘了的一块烂泥。
连“萧暮归”这个名字,都是后头萧琛想起他时,随意给他取的。
在冷宫时,旁人都唤他萧弃。
原因无他,只因得他无人撑腰,母妃又身份低贱,是个整日只会在冷宫中哭喊大笑的疯子。
萧弃被遗弃在这冷宫之中,名为皇子,实则连那低贱的太监宫女都不如。
为了一口吃食,一件破烂的避体破衣,他能低三下气地对任何人笑得谄媚,扮得乖巧,只为得旁人丝毫怜悯,勉强苟活一日又一日。
有一日,萧弃被些太监驱使着帮他们干活,忙了许久才换得半块冻硬的馒头。
骨瘦如柴的小少年披着显然不合身的破旧衣袍,在冷宫的一角蜷缩着,费力地啃着那块冷硬的馒头。
皇上的龙辇自冷宫门口一闪而过。萧弃的眼底闪过希望,却又很快地被无尽的绝望掩埋了下去。
还记得很久很久之前,他的母妃在冷宫里头,命数将近,奄奄一息。
他四处奔走,甚至在太医院门口一连跪了数个时辰,都无人肯给他一株草药。
就在萧弃回冷宫之时,他看见了金黄的龙辇自路上经过,像疯了一般似的,他冲向了那处,声音哀恸:“父皇——!”
他从没见过父皇,但是母妃说过,那坐着龙辇的贵人,就是他的父皇。
母妃虽是患了病,却仍有清醒时候,每至这时,她总会抱着萧弃,眉眼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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