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定决心要放弃早死计划,只死心塌地地想陪着刘起白头到老。
我仍记得我曾在瑶光寺的佛像前许下的宏愿,只是事到如今,一切早已由不得我掌控。
我既掌控不了命运,更掌控不了自己的心。
虽然我一直以来都在极力否认、极力逃避。
但当那日在宫墙之下,刘起将我抱在怀里,说出想与我好生日子时,我终于认清了一个我刻意忽略的事实。
那就是——我爱刘起。
打从一开始,我就爱了他。
无论我如何欺骗自己,如何说服自己,找一万种理由,一万种借口,我都始终无法隐瞒自己向往他的那颗心。
我爱他。
我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深入骨髓,一念随心。
我会在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中见到他,会在清晨落下第一滴朝露时想念他。
会期待看见他,哪怕是只有一道背影也好。
会想听见他在笑,哪怕是只有一声也好。
我无法想象自己失去他后到底会怎样,只要一想到即将踏上的黄泉路上没有他的陪伴,便觉得人生前所未有的凄凉。
世代荣华也好,世代富贵也罢,没了他,一切都再没有任何意义。
是的,我不得不承认。
从此,我对世间有了眷恋。
因为有了刘起,我变得怕死,更不想死。
我想活着,只活在有他的这个世界。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他一直紧紧握住我的手。
窗外漆黑的夜幕里,身后的皇宫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形同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抑、沉重,逼得人喘不上气。
他看着不断远去,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宫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气。
我不知道此时的他在想什么,但恐怕他与我所想的相差无几。
皇兄即将作古,这大魏的皇城怕是也要变天了。
刘起和我成婚,册了驸马,从此与仕途绝缘,纵使他身负大才,心怀抱负,也无济于事。
驸马之位是拴住他双手的一副镣铐,使他的一生只能像那匹御赐的赤駜一样,乖乖圈养在马场里,直至生老病死。
丹阳王虽权极一时,却总有廉颇老矣,与世长辞的一天。
倘若真到那时,没有实权的刘起就算袭了爵,又能活得过几日?
我若顺应天命,在二十六岁那年死在他剑下,徒留他一人苟活在这世上,可以想见,他的后半生一定会过得很惨吧。
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
哪怕只有一口气在,我也要硬撑着活下去。
除了我,再没有人能护着他。
在这吃人的世道,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
唯有我,唯有我这个长公主的身份,方能保他一世周全。
只要他仍是驸马一天,只要我大魏还在一天,便无人能动得了他。
废了好大的心力,我才终于捋清了所有头绪,直到想清这许多,下定决心后我反倒觉得心安起来。
久违的安逸涌上心头,连日来的身心俱惫使我睁不开眼皮。
我依偎在刘起的肩上,头歪脑斜,昏昏沉沉。
“唔,好困。”
“困了就睡吧,有我在。”
“启明……”
我咕哝一声,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沉沉睡去。
内心是得未曾有的宁静。
大行皇帝于两日后殡天,终年廿二,葬于皇家景陵,上谥号宣仁。
当夜,式乾殿内恸哭一片。
次日,太极殿上百官朝拜。
年仅七岁的幼主元晃继位,改年号为和平。
大魏由此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
七日之后,正是皇兄下葬入陵的日子。
皇嫂扶着灵柩好几次哭晕过去,若不是我与华灵眼明手快地将她拉住,她险些就要一头撞死在那棺木上。
我像只无尾熊似的从后背紧紧抱住皇嫂的腰身,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她本就瘦弱,连日来的磋磨使得她愈发单薄,如今我双臂一环,竟还长处许多来。
宽大的练服在她身上打着晃荡,一阵风吹过,她便像片坠在半空中的枯叶似的,颤颤悠悠,无枝可依。
她这般感伤,若是皇兄泉下有知,恐怕也不得安心吧。
皇嫂在我臂中挣扎了几下,不得动弹,含泪呜咽,“霜儿,你且放开我,让我随你皇兄一同去了吧。”
皇嫂一向弱善,平日里在皇兄面前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而今却有骨气寻思殉情,我不由也深受感动。
“皇嫂定不可做傻事,你不为自己想想,总该为陛下想想,陛下尚在年幼,适才刚失了父亲,万不可再失了母亲啊。”
“晃儿,我可怜的晃儿啊……”
皇后掩面痛哭流涕,整个上半身都趴伏在乌黑的棺椁上,脚下几乎无法站稳。
我稳住她的身形,规劝道:“如今皇兄与世长辞,已是改变不了的事情。当日,皇兄强撑最后一口气也要废除祖制,留下皇嫂的性命,为的不是看你扔下陛下不顾再随他同去,皇兄是盼你能好好陪着陛下长大。”
“皇嫂!莫要辜负皇兄的一片苦心啊!”
“可我没了他,又怎能活啊!”
皇后哀嚎出这最后一句话,便两眼一翻,完全晕了过去。
我扯嗓唤来太医,命几个贴身仆从将她送回宫中休憩。
我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正准备拉起华灵往出殡的队列中走,抬头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来人身穿白纱单衣,头戴白帢,脚着乌皮履,身下的夸父兀自吐着粗气,脚下的铁蹄叮咣作响。
他身量挺拔,骑在高头骏马之上,如鹤立鸡群般越过乌泱泱的人群,朝我走来。
待到我面前,他手下微一使劲勒紧缰绳,夸父低鸣一声,停住步子,乖乖地立在我身边。
他俯身向我伸出手,嘴边含笑,“殿下,上马。”
我回头冲华灵打了声招呼,伸手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从他掌心传来的阵阵炽热。
刘起一把将我抓牢,猛一用力将我拽到马背上,我坐在他的身前,后背紧贴着他的前胸。
初夏的风有些温热,吹了几道,我鬓边的碎发便尽数贴在了脸颊上。
我有些不适的垂下头,握住缰绳,攥紧手心。
“殿下方才哭过了?”
刘起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听上去有些微沉。
我不说话,也不回应他,只无声地看向庞大队伍的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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