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时自小便睡不安稳,白天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晚上便开始做噩梦。
母亲不让她告诉别人,只是默默为她备下许多安神的东西。不知道是因为银铃草安神的功效强,还是时间推移产生的变化,她越长大,这种情况便越少出现。
直到十五岁那年,“天眼”觉醒,她没按耐得住好奇心,看了“大哥哥”的记忆。
后来便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不要!”
被人拖进密室,困在结界里,一群人围了上来,要挖她的眼睛。
“不要!”
她从睡梦中惊醒,汗水打湿了被褥。
房间里和外头都是黑漆漆的,她独自蜷缩,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和从四面裹挟而来的孤寂感,忽然很想哭。
闷得慌,她摸黑从床榻上爬起来,推开了窗户。清风夹杂着荼灵花香扑面而来,她仰头望着弯弯的月亮,眼泪不可控制地挤占眼眶。
不知道母亲和爹爹怎么样了,还有哥哥。
闻人鹤是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他走路没声,也或许是她没注意到。她下意识抹眼睛,奈何皎英缎也不沾眼泪,她更加慌乱。
这破衣服,她心想。
闻人鹤看看她,又看看天上,看月亮的一般都是……
“想家了?”
慕时眸光微滞,“你怎么知道?”
“猜的。”
她用手抹干净了眼睛,“师兄也会想家吗?”
“我没有家。”
慕时:“……”
她抿了抿嘴,可惜话收不回来。
他说得不咸不淡,情绪上丝毫没有波澜。
慕时赶紧转移话题,“我睡了多久?”
“十二天。”
比她预计得要好一点,她暗自欣喜,心情好了许多。
“手给我。”
她一愣,盯着师兄修长的手指发呆。
闻人鹤屈起食指,勾了勾,“发什么愣。”
慕时动作慢吞吞,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
顷刻间,流光缠绕她的五指,灵力如暖流般从掌心流入她的体内。让她觉得暖洋洋、轻飘飘,如临云端。
她现在的灵力还只恢复了十分之一,勉强让她醒来。
慕时享受着他的灵力输入,像是饿狠了的人饱餐一顿,格外满足。
“师兄现在感觉怎么样?”
浑身松快得很,好似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但闻人鹤只是淡淡道:“还行。”
慕时扬起笑容,“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发作了,所以师兄……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他丝毫不意外,嘴角勾起几分不易察觉的弧度,大拇指敲了敲她的虎口,“这不就是。”
慕时赶紧抽手,闻人鹤手心一空,下意识紧紧抓住了她,后知后觉不妥,松了力道。
“怎么了?”
她没再逃,但极度不满,“你就打算送我点灵力?”
闻人鹤垂眸,目光落在相叠的手心上,一股酥麻感穿过。
他轻咳了一声,“你们医修,不是应该不图回报吗?”
慕时目光躲闪,小声嘀咕,“我想着师兄这样如清风明月,高风亮节的人,肯定是会看在我呕心沥血的份上,给我点好处的。”
“少装。”闻人鹤冷冰冰打断。
沉默片刻,又道:“我参加不了剑修大比。”
慕时讶异抬眼,很快反应过来,“你知道什么了?”
见他不语,她心里也猜到个七七八八,肯定是大师兄或者三师姐说漏了。
“师兄是不是又要觉得,我为师兄做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了?”慕时夸张地叹了口气,“大可不必这么揣测我,我早就不指望你能帮我了。”
闻人鹤点点头,“那你打算指望谁?”
“应煦师兄啊。”慕时自信满满,“他在苍岚宗地位很高,有他撑腰,执礼堂那些人才不敢为难我。”
她话音一落,闻人鹤便甩开了她的手。
“诶?”慕时扯上他的袖子,“这就不给了?才这么一点点,你多给一点嘛。反正你修为比我高那么多,恢复起来也比我容易得多。”
“去找应煦。”
闻人鹤说完便后悔了,他在说什么啊。
慕时攥紧了袖口,大有她不满意就不放他走的架势,“我这是为谁呀,你就不能大方点吗?”
“无赖。”
闻人鹤夺不回自己的袖子,无奈下又接住她的手,将灵力输给她。似带了几分怨气,比起刚刚轻缓地渡入,现在汹涌得像一股脑灌给她。
慕时浑不在意,得到就是赚到。这无稷山上贫瘠得很,要她自己慢慢恢复,还不知道得等多久。
“师兄既然已经觉得我无赖,那我就直说了,我还有更麻烦的一件事,要拜托师兄。”
闻人鹤别过脸,“说。”
慕时空闲的手将他掰过来,强行让他面对自己,“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你教我术吧。”
“我保证我会用功,不会偷懒。”她眨巴眨巴眼睛,极力表现着诚意。
闻人鹤眉头轻蹙,“为什么突然要学术。”他停顿片刻,又道:“我要听实话。”
慕时抿了抿嘴,眼中倒映着师兄那双好看的眼睛,“因为……”
她犹豫着说出口,“我有一个……想要杀死的人。”
“医道就不可以杀人了?”
医修往往更容易杀人于无形。
慕时低着头,不自觉握紧了和他交叠的手,“那个人、那个人和我同出一脉,所以我会的,他都会。”
她轻轻摇晃他的胳膊,娇蛮中带了几分诚恳,“师兄,我将来一定会帮你解毒的。在此之前,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伴你,照顾你。你就当打发时间,教我吧。”
静谧的夜里,闻人鹤陷于她的期待,久久没有动弹。
她的眼睛像被洗刷过一样亮,她的脸若芙蓉,眉如远黛,像在画上一般。她的头发和她的人一样顽皮,迎着晚风轻扬。
她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也会这样吗?闻人鹤忽然很想知道,她去请求别人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师兄,好不好?”
闻人鹤背过身去,声音低沉,“明日卯时。”
“好!”
闻人鹤欲离开,手却还被她握着,走不动。他回首,“还不松开?”
慕时难掩雀跃,“再待会儿。”
这么好说话的师兄,可不是天天见。
“贪心。”
闻人鹤没好气地诽谤,却也没再走,只是没看她,且放缓了渡她灵力的速度。
夜晚漫长……却又可待。
*
日上三竿,慕时睡得香甜。
“明日卯时。”
师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猛地惊起,踢翻了被子。
完蛋咯。
她手忙脚乱趴上窗台,探头往外瞧。院子里大师兄和三师姐在练剑,时而对打,搅得荼灵树不停抖落花瓣和枝叶,又时而偷瞥树下淡定坐着的人。
闻人鹤背倚树身,手持典籍。他偶尔抬眸看一眼,另外两个就紧张得不行。
可想师兄严肃起来有多可怕,他忽然朝这边看,慕时心惊,瞬间鸵鸟一样埋下脑袋。
躲了一会儿,想着他已经挪开视线,便试探着冒头。
“呀!”被揪住了脸。
闻人鹤无声无息出现在窗边,捏住了她的右脸,“终于舍得起来了?”
“你怎么不叫我!”
“还倒打一耙?”闻人鹤轻嗤,“大小姐,是你自己学,不是我逼着你学。”
慕时在心虚中莞尔一笑,“你叫我什么?”
闻人鹤松了手,把她的脑袋摁了下去,关上窗户,“收拾好出来。”
“大师兄,二师兄好像真的天生剑骨。”桑音小声蛐蛐,“他就看了一遍剑谱,拿起树枝就会了。”
元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你说他突然看着我们练剑,是不是想让我们参加剑修大比,替师妹解围。”
“要真是为了师妹,二师兄自己上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拐弯抹角。而且……我们也拿不了第一。”桑音挽了个剑花,长长叹息。
“砰砰。”
有人敲响了院门。
“又来了。”元降鼻孔出气,掩面翻了个白眼。
桑音倒没那么反感,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应煦师兄。”
“我今天又扑空了吗?”应煦边走边环顾,依旧不见想看到的人。
闻人鹤走下阶梯,与迎面而来的人擦肩而过,视若无睹。
应煦习惯了,以同样的态度忽视他。
“师妹昨日已经醒了,待会儿就会出来。”桑音如实道。
只是她刚说完,就被二师兄那无波无澜的眼睛扫了一眼,心里莫名咯噔。
慕时脚步轻快地跑出门,换了身深松绿的衣裳,没有之前鲜亮,但空灵的气质依旧令人挪不开眼。
“应煦师兄?你怎么也在。”她拎着裙子走下,有些意外。
应煦笑意盈盈,“自从师妹管我求了草药,我便每日都来。若不能亲手交到师妹手里,总觉得事情没办妥,心难安。”
慕时哑然失笑,“多谢师兄惦记。”
“这是应该的。”他将木盒奉上,“喏,你看是不是你想要的。”
慕时打开一观,心道这人办事还挺靠谱。
“多谢。”
“我与师妹一见如故,何须轻言感谢。”
应煦笑着,一步步往前逼近,“再者说,能为师妹效劳,是我的荣幸。”
“砰砰!”面无表情的闻人鹤敲了两下石墩。
慕时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我今日还有事,就不与师兄你多说了。师兄又帮我寻药又关心我,我却没什么好报答的,不知师兄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应煦笑意更甚,左右看了一眼,弯腰的同时压低了声音,“若是可以,师妹不如……亲我一下?”
慕时:“……”
她低下头,像是羞涩。
“你到底还要耽搁多久?”闻人鹤手里的典籍拍在石桌上,显然有些恼怒。
应煦不解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慕时赶紧送客,小声催促,“我二师兄脾气不好,师兄你还是先走吧,改日我带厚礼再与师兄相见。”
“那一言为定。”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应煦不能挂脸,出了院门才敛去笑容,冷冷扫了荼灵树下的人一眼才真正离开。
慕时递了个“放宽心”的眼神给不敢说话的大师兄和三师姐。
“师兄,我们先学什么?”
她倒了杯茶水,双手奉上,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师兄?”
歪着脑袋去瞧他神情,“你生气了?”
闻人鹤不接她的茶,更不理会她。
“下不为例,我之后绝对不会再起晚了,我保证!”
闻人鹤低嗤一声,“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还是拉着他的手说的。
“我一时没改过习惯嘛。”
慕时委屈,因为小时候整夜整夜睡不了,所以她一旦睡着,就绝不会有人打搅,她便习惯了晚起晚睡。
“师兄。”她将茶杯递到他眼前,“你渴不渴?”
闻人鹤拨开她的手,虽然无甚表情,但显然不愉。
料理了他的身体,还得安抚他的情绪,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慕时咬牙切齿,“咣当”一下将杯子拍桌上,“我都道歉了!”
她没把闻人鹤惊着,倒是把旁边看热闹的元降和桑音吓得连连后退。
“哎呀!这是干什么!”元降觉得这场面,他身为大师兄不能不站出来,“那个……那个……”
正不知道说什么,闻人鹤忽地抬眸望过来,他更加不知所措。
“那个……你们的事,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吧。”
慕时:“……”
还以为大师兄要主持公道呢。
“我、我还不是因为……”她低头,佯装委屈,可怜巴巴,“还不是因为灵力没有完全恢复,我这都是为谁呀。”
闻人鹤终于有了反应,起身要走,“现在也没恢复,那你就继续休养吧。”
“诶?”慕时眼疾手快,在他离开前揪住了他的衣角,压不住火气,“你都答应我了!”
他试着扯回衣角,但她攥得越来越紧。他指生流光,直接将那一块割下。但慕时早有所料,不假思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四目相对,闻人鹤从她眼里瞧出了“有本事你把自己手也割了”的叫嚣。
“又无赖是不是?”
“是!”
慕时在蛮横和娇弱中切换自如,上一刻还在对峙,下一刻又好像快要哭出来,“你就是答应我了,不可以出尔反尔。”
“怎么不可以。”闻人鹤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你不都说了,我脾气不好吗?”
实话还不让人说了,等等……
慕时难以置信,“你是在生这个的气?”
她差点没绷住笑,立马上前一步,抱他胳膊撒娇,“那是我为了早点赶走外人瞎说的,师兄脾气才不差呢,师兄哪里都好。师兄给我渡灵力,教我术法,还不计较我犯错,师兄最好了,师兄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兄!”
元降:“咳。”
“你只能排第二。”她摆摆手,就差把“快一边玩去”写脸上。
元降:“……”
他才是大师兄!
“你少来。”
闻人鹤别过身,但他转哪边,慕时就跟到哪边。
她还在不遗余力地表衷心和诚意,“师兄不要生气了,气坏了身体我会心疼的。我保证我再也不乱说话了,再也不贪睡了,我要是再犯我就……我就……”
她的卡顿成功吸引了闻人鹤的注意。
“我就……”慕时骑虎难下,“我就……任你处置!”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是她最擅长的,闻人鹤心想,一个字都不能信。
却还是被俘获。
慕时觉得很神奇,明明他脸上的表情没变过,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但她就是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有所转变。
她腾出一只手,端起被她洒得只剩半杯的茶,试探地递上。
闻人鹤不情不愿地接过。
“下不为例。”
“嗯。”她笑容灿烂,眼中还藏了几分戏谑。
闻人鹤莫名觉得窘迫,“我说的是不许再赖床。”
“嗯!”
旁边的桑音看得叹为观止,得了闲将小师妹拉到角落,“你怎么敢跟二师兄耍横、撒娇还说那样……肉麻的话,你怎么做到的!”
慕时眨了眨眼,传授秘籍,“脸皮厚就行。”
*
无稷山甚少有热闹的时候,原因在于师父向来见首不见尾,在家里待不住。在慕时来之前,一个才五个弟子,包括闷在房间里不出门的老二、酷爱溜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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