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日色似乎明了又暗了一次。沈羡亭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闻淙又一次一瘸一拐地走入舞雩殿,他才知晓,时间已又过了一日。

闻淙的伤势好像比昨天又重了一点,一凑近就有满身的血腥味。沈羡亭倚在软枕上,从听到门响就偏过头,闻淙又在他身侧坐下。

“这是谁干的?”他不可置信地拿过沈羡亭一只手,看着绑在他手腕上的绳结质问道,“解开!”

乔柯一怔:“殿下,不是……”

“解开。”他又重复一遍。

乔柯哑了火,不悦地上前,用佩刀将他手脚上的绳索尽数割断。沈羡亭从头至尾都垂着眼睛,没瞧身边人一眼,感觉不到似的。

“谁准你们绑他的?”他呵斥道,双唇白得发抖,眼睛却气得通红。

乔柯觉得简直是莫名其妙,他家殿下这么和善的一个人,为什么见了这个姓沈的就频频发火——简直将自己一辈子的火都发在这几天了一样。

他正开口想辩驳几句,闻淙却忽而喝道:

“你闭嘴,孤不想听!”

莫名其妙!

他满腹邪火被他家殿下拱起来,又轻而易举地压下去。乔柯只能忍住,咬住下唇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姓沈的。

怪他,都怪他!

闻淙怜惜地摸摸他手腕处被绳结勒出的红印,手比沈羡亭更凉,却关切问道:

“小六,疼不疼?”

沈羡亭一哂,答非所问道:

“昨日……冲撞太子了……”

他轻轻转过头,淡淡地看着闻淙:

“君前失仪……你罚我吧……”

闻淙脸色惨白,如同纸人一样。他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生气,却仍旧忍住,道:

“你生病了,孤不跟你计较……可你今日为何又要说这些要惹恼我的话呢?”

沈羡亭轻笑一下,不知道在笑谁,又转过头去。

闻淙不理他,朝乔柯摆摆手,乔柯麻溜地递上一碗白粥。闻淙用勺子绕着圈搅动,又轻轻吹掉勺中热气,朝他递过去。

“听赫舒说你不愿意吃东西,”闻淙冷声道,“别让我白救你,行不?”

沈羡亭转过去接过勺子,又话里带刺道:

“我怎么敢劳烦太子……”

一动,他身上刀伤牵着疼,差点将粥洒了。

闻淙不悦地抢回勺子,赌气不说话,动作蛮横地喂他吃粥。他动作太猛,自己背上的鞭伤也牵动着疼,险些把一整碗粥都洒在地上。

……

乔柯无语。

他长叹一声,要去拿闻淙手里的碗。闻淙瞪他一眼,仍是赌气不给他。

……

好好好,折腾吧。

乔柯无语凝噎,懒得再看这两人一眼。

闻淙喂他,他倒是一口不落地全吃掉了。沈羡亭不说话时还是长得相当乖巧的,如此一来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趁此时此刻,他叹息一声,语气轻柔地说道:

“父皇近年来身子不大好……到了此时此刻,他倒是后悔当年所为,想享天伦之乐了。不如……挑个日子,你们父子也相认一场——阿泠?”

沈羡亭忽而呛一下,一把将闻淙推开,伏在床边咳个没完。白色的米粥泼了一地,溅在了闻淙的衣摆上。他吓一跳,慌忙丢下碗,轻拍沈羡亭的后背。

沈羡亭挥开他,边咳边笑起来,道:

“什么天伦之乐……什么父子……咳咳……殿下莫忘了,当今圣上唯陛下一个儿子——咳咳咳……殿下也得了疯病吗?”

闻淙蹙眉。

乔柯见不得他家殿下受委屈,一时冲上来,二话不说便提着他的衣领将他半身拎起来。

“大胆!竟敢口出狂言,折辱太子殿下——”

“乔柯!”

闻淙高声斥责,逼他松手,抱着沈羡亭的后背将他箍在怀里:

“你莫忘了——这位也是你的殿下!孤今日定惩你以下犯上之罪——”

“谁敢当殿下……哪位是殿下……”沈羡亭声音低哑,自言自语一般,随即冷笑着推搡闻淙,“您才是唯一的殿下……殿下疯了……”

闻淙松开他,他当即跌在床褥之间,像一条出水的鱼一般艰难地喘息着。他分明已经没力气了,却还蜷起身子,将脸埋在床褥上低低地笑。

闻淙叹息一声,将被子给他拢好,说道:“你心里委屈……讥讽我两句便罢了。可你现在这是做什么?想惹恼我,让我陪你吵架吗?”

“你心里就这么不舒坦,非要这样子才解气吗?”

“你在气什么?”

沈羡亭不理他,低低的咳嗽几声,又在他手中闭上眼睛。他也不枕枕头,就蜷在床板上睡,闻淙不管他,只问:

“是白姑娘惹到你了吗?白姑娘上哪儿去了,你身上的伤是哪儿来的?”

可纵使他怎么问,面前那人就是不开口。他烦躁地将自己兜头蒙住,将周遭地一切隔绝在外。

“不想说么……”闻淙失落道。

“好吧。”他轻声说。

*

他现在应当离开东宫的。

他忽然想到。

宫里的太医给闻淙上完药后又来给他诊病,流水一般的名药补品送进来,可他就是一点都不想理。

那太医关切地问这问那,一会儿摸他的手腕,一会儿又扒他的眼皮。他只想睡一会儿,可太医却连这点事都不答应。

好吵……吵死了……

沈羡亭蛮横地将太医搡开,太医手中细长的银针在他手臂上划出一串吓人的血珠子。可他一点都不在意,从搁在床边的药箱之中抄起一个小瓶子,果决地朝他砸了过去。

他气力不足,那瓶子在床边就碎裂开来,其中细小的药丸泄洪一般滚了一地。周围人发出些许倒吸凉气的惊呼,他心里郁结的一股气畅快了不少。他当即咒骂道:

“该死……都滚出去!”

太医试探着上前,他又从药箱里抓起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砸了出去。

“滚——”

“滚呐……”他伏在床边,不知怎么有了哭腔。沈羡亭重重地用那只流血的手捶两下床沿,哭喊道: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都滚——”

说完,沈羡亭伏在床沿处愣了好一会儿,久到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他才突然意识到屋里不知何时已彻底安静下来,周遭一个人也没有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发了多大一场疯。一时又有一点后悔。

沈羡亭自嘲地笑起来,又慢慢地从床边坐起来。他第一次细致地打量周遭,才发现偌大一间宫殿里竟然没有一面镜子。

闻淙还是个体贴到吓人的人,想必是他不想让沈羡亭看见自己如今的样子。

奈何自己是个白眼狼,对着闻淙发了自己全部的火气……

他是该离开东宫了的。

沈羡亭撑着床板,思量一会儿,便将双脚踏在冰凉的地面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双膝便忽而一软,登时结结实实地跌在地上。

“嘭——”一声响,冰凉的地面像是将他浑身的骨头都撞断了。

“沈公子?”门外守着的侍女搁着门板试探地问,“您……您有事吗?”

侍女没听到屋内的回答。她忧心忡忡地将耳朵紧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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