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季绪几乎从未真正审视过冉漾。

她在他心里总是一个模糊的印象。

漂亮,柔弱,说话轻声细气,会看着他脸红,像极了一朵毫无自我的菟丝花。

除了令季云澹神魂颠倒以外,再无什么特殊之处。但莫名其妙的,今天灼灼日光下她那毫不弯折的脊背,似乎让那从来都模糊的印象,变得清晰了一些。

季绪从西北回京,做事风范还带着那边的果断与直接。

他脸上不见什么情绪,目光静静扫过冉漾和那群半大的孩子,然后在众人注视中淡淡道:“不用等姜翎醒过来了。”

季夫人勾起唇角,毫不意外。

今日冉漾就算是认也好,不认也好,都影响不了什么,她常年处上位,最是厌恶不受掌控的人。

“听见了吗——”

“你们四个如果商量不出到底是谁,就一同随我来刑部衙门。”

季绪语调随意,甚至未曾多问一句。

“今流,你在说什么?”季夫人眉心紧拧。

苏泠也愣住,她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惊慌地匆匆扫过季夫人,然后才看向季绪。

季绪常年不在京城,京中年轻一辈的公子小姐对他都不熟悉,他们对他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传闻中,根本不知那张绝艳的脸庞下是怎样的处事风格。

“哥哥……”苏泠轻声叫他。

“别乱叫,谁是你哥。”

其实苏泠方才叫季夫人一声姑姑已算牵强,但苏泠自幼长于京城,对京中各类人情往来熟稔于心,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不会在这种事上拂人面子。

除了季绪。

苏泠脸色一白,身侧同伴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强行稳住心神,力求镇定的看着季绪,然后道:

“季公子,您是要包庇自家表妹吗。”

季绪轻嗤一声,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就连季夫人的脸色也变了变,她原还恼火于季绪不听她的话,如今却又开始觉得苏泠说话没轻没重。

她帮她苏泠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不帮也完全说得过去,那轮得到她扣这么大一口锅在季家头上。

苏泠说完也察觉逾矩,她连忙又补救道:“……是我失言了,只是这一次当真跟我们没关系,求您还我们一个清白。”

“改日我一定同爹爹一起,上门感谢您今日秉公而断!”

季夫人靠在椅背上,低声提醒道:“季绪,今日是你弟弟生辰宴,别叫这种意外扰了诸位来客的兴致。”

冉漾知道这是在催促季绪的意思。

季绪没回头,只是耐心告罄,问那四个人:“商量出来是谁了吗?”

“你怎么能断定就是我们!”

“当时加上这位姐姐只有五个人在场,这位公子,您只听信她一人的说辞吗?”

苏泠身后的男孩见状不对,立即出声质问。

“我们虽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今日之事本就与我们无关,凭什么把我们留在这里当犯人般审问。”

季绪被吵得的头疼。

说实话,他真的懒得跟这群小孩废话。

他自己疲于解释,只稍抬了抬手。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衔青立即会意,站了出来。他面色温润,规规矩矩的朝诸位作了个揖,继而清了清嗓子,缓声道:

“前几日连绵阴雨,湖塘沟渠都蓄满了水,岸边泥土湿润松软,诸位方才说你们在与姜少爷闲叙,冉姑娘过来带姜少爷去塘边洗脸,让你们走远点,你们依言行之。”

“但观诸位脚下,所沾淤泥粘腻湿润,颜色发灰,这种泥土附近只有映月塘边有。既然诸位依言走远,为何鞋子上会有这种淤泥呢?”

“诸位方才为何要撒谎?”

“既然在闲叙,那两位小公子的衣袖为何湿到肩头?据在下所知,人是冉姑娘救的,姜少爷上岸后是仆从抬走的,两位可从未搭过手。”

衔青声音不大,但能确保在场每个人都能听见。场面寂静一片,冉漾同众人目光一起,看向了他们几人的鞋子。

其实很不明显,只有鞋边沾着一点,一般很难留心到,若非塘边的偏灰的湿泥与普通泥土形状实在相去甚远,他们完全可以含糊过去。

几人脸色渐渐变红,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男孩如梦初醒的喊出声。

“我……我的鞋和袖子是因为……”

“我想去捞他来着!对我想去捞姜翎!”

衔青也不否认,温和的注视着苏泠和另一位少女:“那两位姑娘呢?听下人回忆,因受到惊吓,两位姑娘当时离水岸很远。”

“……”

苏泠掐紧掌心,众目睽睽下额上泛出了冷汗,她到底年纪轻,此刻慌乱占据心头,以至于没有细思衔青的话。

她忘记了下人来时他们四个其实是站在一起的,都离池塘很远。真要说起来,那个男孩的话其实也站不住脚。

衔青目光温和,却始终紧盯她的眼睛。

紧迫感仿佛渗入肌肤,季绪的声音又恰好在她耳边炸起。

“苏姑娘,是你推的吧。”

她浑身一抖。

“不,不是我。”她立即回答

她回过头来,盯着方才说话的男孩,声音坚定:“是他。”

“他总欺负姜翎,这点大家有目共睹,他力气最大,只有他能直接把姜翎推入池塘。”

“他侮辱姜翎,我制止很多次都无果,池塘里那朵花就是他给姜翎带上的,很多人都看见了。”

“姐姐应该也看见了,我们跟姜翎发生了争执,然后混乱中,是他把姜翎推入池塘。我刚刚鬼迷心窍,为了保护朋友,才一时心急那样说……”

“泠泠你胡说——”

男孩厉声质问她,但苏泠全当听不见。

她离远了一点,看向其余两人,问:“你们也看见了吧,是他吗?”

“……”没人吭声。

片刻后,圆脸女孩率先道:“是他。”

另一个男孩也跟着点点头,道:“是他。”

衔青弯起唇角,看向冉漾:“冉姑娘,他们所言是否为实?”

她没看见具体是谁推的。

但眼下,已经是对她而言最好的结果了。

冉漾慢吞吞从那几人身上收回目光,一直绷直的脊背放松了些。

她垂着眸,低低嗯了一声。

紧接着,她补充一句:“他们的确发生了争执,不知道是他们其中的谁失了手。”

苏泠立即道:“那就对了,就是他!”

到此,这件事情终于有了定论。

衔青微微颔首,朝后退了一步,低头回到季绪身后。

季绪目光静静落在那个垂眸不语的少女身上,半晌,他偏头吩咐了句:

“去拿件衣服过来。”

衔青望了眼季绪,随即道:“是。”

季夫人和温茉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但季夫人虽然不满意这个结果,但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斥责什么,只沉着张端方秀美的脸,疲惫道:“行了,诸位都散了吧。”

温茉则把雀儿带进怀里,对那个被指认的男孩道:“今日之事,会如实告知你父亲。”

她眼中略带指责,如同一个严肃的长辈:“圣贤书读了这么多年,不是让你犯了错第一时间栽赃嫁祸他人的。”

少年面红耳赤的站着。

温茉低下头,对雀儿道:“雀儿看见了,日后不能做这样的人。”

在离开之前,温茉招来下人,笑着同冉漾开口:“冉姑娘,让你受委屈了。”

“去带冉姑娘换衣服。”

冉漾摇了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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