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弟子核对完名牌,恭敬地躬身行礼:“诸位随我来。”

谢景行对此轻车熟路,一拂衣袖,示意弟子跟上,在众人惊异和打量的神色中离去。

云梦弟子带着他们走到玄门大街,两侧商铺林立,次序井然,蔚为壮观。

他边走边介绍:“云梦城地处东桓洲中心,四通八达,受道门第一宗长清宗庇护,乃是东方最繁荣的商业城池。离大比还有约莫五日,诸位贵客若是有兴趣,可以去琳琅阁选购天材地宝,也可去城中市坊,与四方散修交易。若是想与人切磋、约战、斗法,可以去通天擂……”

“当然,城中临时斗法也不被禁止,不得伤人性命,损坏物品按律令赔偿即可。”说罢,云梦弟子手指前方,“那便是诸位贵客的住处了。”

谢景行看去,见招牌上题着“黄粱客栈”。

客栈看似古朴,实则无一处不风雅,里间挂画悬灯,以百年桐木为梁,紫檀木为桌,燃龙涎香,底蕴深厚,颇有文士风骨。

门外一副对联,上书:“睡至二二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

风凉夜品出其中韵味,笑道:“荣华富贵都是幻境。做生意如此豁达,这老板有趣。”

谢景行右手负在身后,顿了一顿,才道:“这客栈开了七百余年,还未关门大吉,你说是真是幻?”

他的声音低缓,“黄老板是个妙人,平生不喜修炼,人生两大爱好,以诗文会友,把客栈开遍天下。”

圣人谢衍当年行过此地时,是尊贵的仙门之主,而对方只是个二百岁的散修,寿数将终,却守着一家快要倒闭的客栈。

他的客栈为世上流离之人免费开放,没有收益,只能往里面不断贴钱。他的生活凄风苦雨,连修炼的灵石都快买不起了,却不肯关门大吉。

圣人谢衍化身贫穷书生,与之交游,共论诗文,共赏美酒,在云梦城足足待了一个月。

谢衍问他:“你寿数快尽了,为何还不把店关了,潜心修炼,兴许还有机会触碰大道。”

黄老板却道:“我虽力量微薄,却愿撑起一屋檐,为天下人遮风挡雨。”

圣人为其志向所动,于是自揭身份,并在他的客栈墙壁上留下杜诗一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并在题壁上赠予大道一缕,回馈他的仁善与公义。

从此,黄粱客栈因圣人题壁名动天下,无数修士慕名而来,在题壁前参悟大道,不少因此而突破。

也有天下名士专程前来此处,留下笔墨,成为这古老悠久的云梦城中最知名的胜迹。

黄老板参悟圣人指点的大道,修为有所突破,又勤于经营,从此扶摇直上,完成了他把客栈开遍五洲十三岛的梦想。

谢景行墨发如流水,身着三重雪色,踏入客栈大堂时,数道视线凝聚在他身上,在看清他袖摆儒门的纹样时,更是为之一静。

面前的墙壁上流淌似金光的笔墨,灵气冲天。题壁笔迹各有千秋,落款也是一个顶一个的有名。

这便是声名赫赫的旗亭题壁。

谢景行宽袍广袖,身姿从容,如凌风而立的孤鹤,从从容容地行至大堂内。

他一环顾,只见儒道如今的上宗门五家,在大堂各自占据地盘,泾渭分明。

看样子,黄粱客栈被云梦城划为儒道上宗门的住处,理、心、墨、法、兵五家弟子皆在此,余下房间分给少量散修和小宗门。

方才被他怼过不敬先师的法家弟子皆面沉如水,而韩黎端着酒盏,正含笑望着他,道:“又见面了。”

墨家少宗主墨临,目光如炬地向他看来,仿佛在评估他的修为。

兵家大弟子李纵,身高八尺有余,声震英豪,放在桌上的枪寒意凛凛,弟子们皆是炼体修士,与对面书生阵营划清界限。

而相对而坐的心宗与理宗,更是气氛怪异。

理宗为首的,是一名身着苍蓝云锦长袍的文士,名为张世谦,他性格沉稳持重,正阖目歇息,弟子们皆是教养极好,不发一言。

心宗为首的则是一位飞扬少年,衣领敞开,露出白皙的胸膛。他正在剥松子喂灵宠,看上去甚是散漫,弟子们或是走神,或是叫茶吃酒,颇有些随心所欲的意味。

谢景行不动声色地扫过,心宗、理宗有沈、风二人压着,不至与主宗为难,但光是墨法兵三家,便是极难对付。

上宗门的席位只有五个,若是儒宗起复,理宗、心宗二家自然会帮衬主宗。墨法兵三家实力相差不远,排位时常变动,谁也不想让儒宗挤占自己的位置,肯定会在大比之中全力挤兑,不让儒门有一线出头机会。

但是这间客栈之中,最值得注意的并非儒道五家上宗门。

谢景行心中有所感,蓦地抬头,只见二楼的栏杆处,有一身着玄色道袍,墨发披散的青年道者,正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他容貌极是清正俊美,宽肩窄腰,身形颀长,显出天命的风流。

凭栏时,他的漆眸无悲无喜,如同帝王登临,如永夜中的孤冷明月。

他拎着酒盏,似醒似醉,魂颠梦倒,仿佛在一枕黄粱中迷失。

而当他自长阶而下时,又如一场汹涌的逆浪。

他笑了,低沉、嘶哑,透着举世无双的狂妄,高歌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他的声音响彻层楼,在场众人被其气势影响,道心震慑,四下皆寂。

有这天地森罗皆为之战栗的气场,这莫名其妙的疯道士,绝对不简单!

理宗儒士张世谦稳住心神,沉吟一番,低声道:“出自《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

他说到此突然一顿,这首歌当初是为劝说孔圣避世,莫要涉入这浑浊乱世。

这道士此时高歌楚狂,那凤鸟又会是谁呢?

张世谦眼睁睁地看着那年轻道士擦过了他的身侧,路过心、墨、法、兵四家天之骄子,皆是未曾施舍一眼。

然后,他径直向着白衣青年走去。

四下大哗。

谢景行抬起眼,一双漆黑又冷寂的眸子,映照着他的恣意神色,耳畔回荡着他的狂妄高歌,却是笑了。

胆敢把籍籍无名的他与圣人作比,又讥笑他“何德之衰”,普天之下,除却知晓他身份的殷无极,不作他人想。

谢景行偏头,没有发觉自己唇边的笑意正在加深,道:“怎么,想警告我‘今之从政者殆而’吗?”

玄袍青年抬手,扔过去一小坛黄粱酒,慢条斯理道:“你会听吗?”

谢景行如有默契地接过,半点也不拘泥地饮下,继而摇头:“当然不会。”

那高唱楚狂之歌的青年似乎预料到了这个答案,嗤笑一声,道:“明知不可以而为之,愚蠢至极。”

谢景行的眸如幽潭,平静道:“凤鸟将至,洛书河图,天下抵定。”

玄袍青年一顿,然后挑起了眉,语气带笑,道:“好高的志向。”

圣人谢衍一生积极入世,年轻时行走天下,广济苍生,收集上古散落的孤本著作,将上古时代没落的儒道系统地归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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