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

白瓷勺落入青花莲子碗,勺柄碰撞碗沿,清脆一声响。

碗内药膳沉沉晃动,细密药粉撒入其中,转眼消融。

修长有力的两指捏着勺柄慢悠悠匀了一圈,这才轻巧放下,男人哼着不知哪处红粉地儿听来的香艳小调,将松散的土黄芦苇纸收入袖中,眼眸轻转,英俊五官上漾开一抹笑。

身侧,相貌秀丽的婢子躬身俯首,手中稳稳端着摆了药膳的托盘,汤中仍冒出缕缕热气。

男子宽厚粗糙的大手,轻轻覆上婢女端着托盘的白嫩柔荑。

药膳微晃,少女悄然红了面颊。

回廊外,红霞漫天,薄云轻垂,谢辞伫立不动。

又是谢家,又是谢章。

再一次来到魂障中,又是这些讨人厌的场景,他想,这到底是自己的心魔,还是沈微霜的心魔?

不应该是师娘的心魔,因为她明明爱这个男人。

也不应该是自己的心魔,因为他明明已经将这个男人杀死了。

他一向不跟死人过不去。

他与沈微霜追着那细长红丝一路朝魔王宫东侧赶,魔宫殿室林立,七拐八弯,眼看红丝愈来愈卓亮,却一脚踏入这一片白茫茫魂障中。

先前他便看出那魂障有些古怪,是以也不意外,只是沈微霜还是与他失散了,商量着进入魂障前,他分明攥紧了她的衣袖。

就像谢章此时攥紧那婢女的手一样。

少年目光轻飘飘的,落在男女相握的手掌上。

少女娇嫩,男子粗犷,覆在一起其实赏心悦目,但即便心知是幻象,依然叫他感到恶心和愤怒。

这场景他见过不少次,无论是在沈微霜婚前还是婚后。

谢章风流成性,在外头寻花问柳,家宅内勾搭婢女,凡是看上一女子,便自诩风流倜傥地拿扇子去勾人家下巴,床榻上更是从未缺过人。

谢辞曾亲身跟着他去烟柳巷,眼看着谢章与衣衫轻薄的女人嬉笑着搂在了一处,转身便回去朝沈微霜告状,又怕沈微霜不信,咬着牙要带她一同前往一观。

彼时,沈微霜哭笑不得。

她拦住他,轻柔地为蹲在她窗前的孩童擦去额头汗珠,轻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不要去管这些。

谢辞不明白,他感到委屈。

为什么师娘教导自己的时候,三令五申地禁止他去那种地方,又说若是以后有了喜欢的女子,便不要跟其他人牵牵扯扯,她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温柔中带着少有的严肃,告诉他,不这么做,就会成为坏孩子。

他不要变成她的坏孩子,所以他铭记于心。

可为什么谢章如此的时候,她却能那么宽容?

他趴在她耳旁,告诉她退了婚约,他带她逃离谢家,逃离这个小镇,可沈微霜总是无奈又纵容地看着他,轻抚他当时仍旧嶙峋的背脊,清澈又柔和的眸光中有欣慰和宠溺,还有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每提起一次,那种眸光便出现一次,慢慢的,他便不再提了。

十九岁的谢辞明白,那样的目光代表不愿意。

她爱那个男人,哪怕他又脏又烂,勉强还行的皮囊下是一堆被性.欲侵蚀的虫子,她也依旧爱惨了他。

爱到即便他那么对她——也都甘之如饴。

虽然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谢章能得到她的爱,但话本子上说爱不讲道理。

爱不讲道理。

他有时候怨愤这句话,大多数时候感激这句话。

毕竟沈微霜也是不讲道理地爱上他的,若真要讲道理,那也轮不到他谢辞得到她的爱了,因为他与谢章一样,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值得被爱的地方。

真要论起来,至少谢章还有副像点人样的皮囊。

思及此处,愤怒便散去了些,谢辞眯眼看廊下的一男一女,时间长了,谢章也回望过来。

男人对于他的存在仿佛并不感到意外,扯起嘴角阴阴一笑。

“哟,这不是我那乖徒儿吗。”

男人挑眉打量他,眼底青黑,挂着两颗大大的眼袋,瞳光无神,唇角勾起的弧度森森阴鸷,“过来。”

他使唤他,像在使唤一条狗。

谢辞不在意,他在谢家的地步本也就如此,他憎恶谢章,也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态度。

其实若是没有沈微霜,他大概会在被领进谢家之后再度出逃,一路向京城的方向逃——小时候,他听说京城是最繁华,最不容易被饿死的地带。

那样的话,谢章与他而言,也不过人生一介陌路行客罢了,充其量是曾经自称过他的师父。

若是没有沈微霜,他不会认的。谢章是什么东西,也敢自称为师?

可是沈微霜将他留下来。他在她怀中,从此知道这是第一个自己心甘情愿被困住的囚笼,也知道她需要一个身份来爱他,他也需要一个身份接受她的爱。

因为沈微霜是他的师娘,所以谢章才会是他的师父。

而今,他倚在回廊外的石柱上,懒懒与这个未曾教授过他任何东西的师父对望,隔着冰河暗流般的生死。

谢章,他的师父,此时距离他杀死他的那天,也不过才将近四个月。

谢辞直身,依言走去。

他如今的形象自然已与在谢家时大不相同,也不知自己在这些人眼中是何形貌,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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