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琮也被这句话搞糊涂了。

两大疑点。

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心陈天海。

如果是连读,就是让人警惕、防备陈天海,但一个人,为什么要挖空心思,制造出一个如此晦涩的谜句,让人小心自己呢?

如果是断读,信息是“小心”,落款“陈天海”,那这个信息,等于无意义。

小心什么,你倒是透露一点啊,只神秘兮兮给人“小心”两个字,谁能据此做应对?

二,这句话是给谁的。

这纸巾用了有一段时间了,总不见得是知道他今儿上门,昨晚连夜为他印的。

退一步讲,即便当初就是为他印的,爷爷怎么知道他会拜访颜老头、假意上洗手间、随手抽多了纸巾发现字谜呢?这压根就是极其随机、无法预判的连锁反应啊。

陈琮想到了什么,示意肖芥子噤声,拨了梁世龙的免提电话。

梁世龙还没睡,很快就接了,语调客气又疏离:“有事?”

陈琮也不绕弯子:“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在阿喀察的时候,你囚禁我那次……”

梁世龙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你问我爷爷在北方是不是有什么生意或者熟识的朋友,还念叨过一句话‘尘土飞扬,想去北方’,那句话是哪来的?除了这句,还有别的话吗?”

梁世龙愣了一下:“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陈琮说:“八年了,我一直在找我爷爷,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大家是自己人了,梁婵怀石胎,我还惦记着回去看护呢,朝你打听点事,能不能爽快点?”

肖芥子斜了陈琮一眼,用口型嘲他“不要脸”。

拿梁婵这事来压梁世龙,虽说是一种策略,多少有点敲打要挟的意味。

陈琮装没看见,他这是在办正事,不受力不受力。

梁世龙一来吃了他的敲打,二来隐瞒确实与己无益也无意义,所以没怎么犹豫,把前一阵子开匣的经过给讲了。

……

“人石会”十三石匣,石匣只是一个统称,事实上,石匣有大有小,有私密也有公开。大的类似货仓,小的也就化妆奁大小,私密的门户紧闭,公开的可以对外展出。

陈天海负责看守的第八

石匣,对外是个小型私人奇石博物馆,择日择时段开放,小程序预约及发售门票,之所以敢对外,走的就是“明里藏暗”的路线:开在闹市,里头的奇石又相对笨重。非要打个比方,类似于把古代的石狮子石鼓聚拢来做个展览,观众看完就罢,一般人是绝不会起意偷盗的。

点评网站上,一搜就能搜到,寥寥几条评论,留的全是差评,什么票价贵、性价比太低、看完了不知所云之类的,清一色都在提醒后来者避雷。

陈天海失踪之后,“人石会”作为业主和所有者上门点收,点算了数量没错,核对了图片都对得上,也就算无状况交接了。

这一趟阿喀察大会前夕,协会调了专业运输人员过来取石,由于是重要的展览石,防护上很讲究,各种包装材料,防摔防震防磕碰,林林总总铺了一屋子。

那张写了字的纸就是在七手八脚挪移搬抬石头的过程中发现的,由于是对折的,没人当回事,再加上当时工人忙着协力搬抬,现场多少有点混乱,那张纸被以为是拿来垫石头的,不知是谁脚下一蹭,就把纸蹭到一堆包装废料里去了。

这块石头在装车前被认定不对劲,因为经手人员在地上发现了极少量的石屑和石粉,这让他联想到“造假”,后来的查验证明了他的怀疑:这块石头的造假和做旧都很用心,唯独在底面稍微潦草了点,大概是因为底面贴着地,绝少会有人注意,所以就敷衍对待了。

这下出了大事,所有细节都被一一追溯,包括那张塞在石头下方的折纸,然而清扫工作做得太及时,现场废料都被扔去了垃圾站。

于是又经历了一系列劳心劳力的追讨及翻找垃圾,最后拈出了一张不知道是被什么液体浸透了大半的折纸。

梁世龙说:“纸上确实不止一句话,但大部分都没法辨识了。‘尘土飞扬,想去北方’这句,因为是打头的,受损最轻,都还原出来了。拍照比对了笔迹之后,确认是你爷爷的手笔。”

……

挂了电话,陈琮依然一头雾水,倒是肖芥子,沉吟着说了句:“你见过蜘蛛吐丝吗?”

这跟蜘蛛吐丝有什么关系呢?

陈琮摇头。

肖芥子比划给他看:“蜘蛛喷出的其实是丝浆,丝浆遇到空气,会迅速凝结为有粘性的丝,这个丝

在空中飘,挨到什么东西,就会粘在上头。”

“你爷爷的这个信息,就像蜘蛛吐丝,他好像在以一切所能的方式,把这信息蛛丝一样、一条条往外弹射,粘在哪就是哪。有点像被困海上的人扔漂流瓶,他就是希望有人能接收到、解读到。”

陈琮约略明白了。

什么抽纸巾也好,字条也好,都不是单单为他准备的——虽然他是最适合、也是最可能解读出这信息的人。

陈琮说了句:“我爷爷的处境,感觉很不乐观。”

一句简单的示警,非得用字谜以及如此迂回的方式发送,一定是因为他有苦衷、没法明白表述。

还有,这字谜,只要给到他就能一步到位,但陈天海从没试图联系他,为什么呢?迫于压力、不能联系?

陈天海在哪呢?

肖芥子也在想这个问题:“红姑通过煤精镜,确认了女娲石就在景德镇一带,还给了我信息图,一栋带飞檐的屋子,前头有棵树,颜老头那个茶室符合吗?”

陈琮点头,挺符合的,毕竟中式庭院。

“女娲石八成就在颜老头家,如果你爷爷跟女娲石在一起,那你爷爷就该在那里。”

陈琮苦笑:“但颜老头家那个,是个掠食者啊。”

按照三老的说法,他中过两轮毒。第一轮是陈天海下的,用意是打造出马丹徒第二,但爷爷可能忽略了,人家马丹徒中毒的时候,已经是个养石大佬了,马丹徒能看到的境界,自己即便中了一模一样的毒,也未必能看到;第二轮是出了意外,被姜红烛点了香。

第一轮毒,他清醒时是看不到东西的,但半睡半醒之间,能看到虚实结合、阴阳交错的场景,比如在火车上,既能看到真实的肖芥子,也能隐约看到石中呈蛇形的姜红烛。

第二轮毒,两轮叠加、起了变化,他清醒时突然能看到了,但只能看到掠食者,且是人形的。寿爷那次就是,寿爷明明躺在床上,他看不到寿爷是什么,却能看到姜红烛吊诡的黑影。

所以颜老头家的那个灰影,一定是掠食者。

肖芥子想了想:“那有没有可能,颜老头的茶室二楼,住了两个人呢?一个是陈天海,一个是掠食者。”

我靠!

陈琮一下子坐直了。

是啊,他为什么先入为主地认为,茶室里除了颜老头和颜如玉,只住了第三人呢?就不能还有第四人吗?

他有点激动:“所以我爷爷是被困在了颜老头的茶室?”

肖芥子顺藤往下捋:“他应该有一定的行动自由,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囚禁。你想想,颜老头家的纸巾,他都能参与定制,感觉这俩在一起,住了不少日子了。”

陈琮喃喃:“有自由,并未受困,却要用纸巾字谜这种方式,让人‘小心陈天海’,他是怎么了?”

肖芥子心念一动,声音都低了几分:“他是不是……变异了?变成了跟颜老头一样、几百年不死的老鬼?”

说完,大概也觉得这猜测有点离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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