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锐如裴言,不过片刻就发现了她的异样。

被他点破,简月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她本来也没打算瞒他。

她点点头:“他……提起了一些你的事。”

“什么事?”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不快,说话的声音又轻又缓,无形中安抚了她的紧张。

简月说:“你和你父母的事。”

裴言淡淡笑出来:“就这个?”

这幅反应完全出乎简月的意料,她愣了愣,反问:“你怎么这么淡定?”

不是被戳中伤口的痛,也不是被窥探秘密的恼羞成怒。

竟然是淡定。

“那我应该是什么反应?”男人反问,“他跟你说我是私生子了?”

再一次听到“私生子”三个字,简月的胸闷了闷。

每个人的出生都是无法选择的,如果可以,谁不想出生在一个幸福圆满的家庭,健康快乐地长大?

她不喜欢“私生子”这三个字,也不喜欢这三个字所带来的恶意。

司衡这么说她还能理解,可为什么裴言自己也能若无其事地提起这三个字?

“看来是了。”男人观察着她的神色,“看你的表情欲言又止的,是不是还有别的想问?你问吧,我不骗你。”

简月没说话,挪了椅子坐到他旁边,握上他的手才紧张道:“你父母的错和你无关。”

“我知道。”他看一眼被握住的手,缓缓道,“其实我也不觉得他们有什么错。”

“他们年轻的时候在一起,后来分开,我只是他们分开后的一个意外而已。”男人的语气非常平静,仿佛只是在转述一件别人的事,“意外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

“你不难受吗?”她忍不住问。

裴言摇头。

“因为是意外,所以他们才不管你吗?”

“倒也算不上不管。”他看着她淡淡而笑,“我这不是好好坐在你面前了吗?”

可长大的方式有千百种,最好和最坏的那一种,天差地别。

简月心里隐隐发涩,即便裴言没有明说,她也能猜出他是怎样长大的。

“他们对你不好,你会怪他们吗?”

他轻轻摇头:“我不会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既然他们对我没感情,那我也不会对他们抱有奢求和期待。没有奢求和期待,我又何必怪他们。”

“可他们是你的父母,他们难道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裴言看她许久,笑了:“父母又怎样,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人天生会爱另一个人。”

他的眼睛也在笑,可简月却觉得笑意之下有股深不见底的悲伤。

那股悲伤攥紧了她的心,让她的心一阵阵发疼。

裴言说得没错,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人天生会爱另一个人,即便是父母,在成为父母前,他们首先也是独立的个体。

就如江颖,她固然爱她,可她也会在深夜时分冒出抛下一切为自己而活的想法。

可她不曾想到,还有一种父母是连感情和爱都吝啬于分给自己的骨肉的,他们只在乎自己,只为自己而活。

她不能理解,她理解不了。

裴言越是风淡云轻,越是不在乎,她的心就越疼。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以后我对你好,好不好?”

男人的手指颤了颤。

简月继续:“对了,我还没告诉你,今晚我去见司衡的时候,顺手甩了他一巴掌。”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谁让他打我男朋友。”

裴言愣了愣,冷静如他也不禁错愕:“你打了他一巴掌?”

“当然,我还发现他脸上的伤比你严重。”说到此,她微微得意,“还是我男朋友比较厉害。”

“你一点都不在乎他了?”

“当然。”简月回答得毫不犹豫,“不值得的人就要立刻舍去,我现在对他只有讨厌。”

“……”男人深深望着她,似想起很多,眸中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句,“你愿意保护我,我很高兴。”

十年前,十年后,她都一如既往地在保护他。

“你是我男朋友,我不保护你保护谁呀?”她歪了歪头,笑意盈盈。

他也笑:“那作为男朋友,我也可以保护你。”不同于十年前一无所有的少年,他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了。

裴言说:“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你相信吗?”

……

从不同的人口中听到相同的话,简月不由愣了一下。

就在一个小时前,司衡也这么对她说过。

彼时她听到司衡这么说,只觉得荒谬可笑,可现在,同样的话从裴言口中说出,她竟然觉得心动。

男人的眸色黑沉沉的,灯光落下来,所有的尖锐冷硬都被藏起,变得柔和,明明只是一个眼神,什么都没有说,却无端让她有种“她是他的全世界”的错觉。

深情得几乎让她溺进去。

“我信。”她情不自禁道。

“可是比起我……”想起司衡最后撂下的狠话,她担忧道,“我觉得司衡会先伤害你。他好像很恨你,打算通过你爸爸来对你做点什么。”

“裴言,你爸爸会相信外人吗?”

“裴文州?”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笃定道,“不会。”

“他会站在你这边是不是?”

“是。”裴言点头又摇头,“但理由和血缘无关。”

“……”简月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什么意思?”

“他怎么跟你说的?说裴文州不会放心把亚恒交给我是不是?说我只是私生子,他稍微用点功夫就能挑拨我和裴文州,是吗?”

他笑容淡淡:“某种程度上他想得没错,不过他高估了裴文州对我的感情。”

“裴文州和我之间,靠的不是亲情,而是合同。”

亲情淡薄,所以一击即破;可若是合同,有了利益捆绑,就会变得难以撼动。

简月睁大眼睛望着他,明明听懂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可就是无法理解最后组合出来的意思。

……合同?

什么叫靠的是合同?

明明是亲生父子,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可他们之间竟然像陌生人一样,要靠冰冷的合同来维系利益?

何止是司衡高估了裴文州对裴言的感情。

她也是。

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可简月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会难受吗?”

要经历过多少次失望才会变成如今的麻木?

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他真的不会难受吗?

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她甚至不敢想如果江颖和简怀英不爱她,她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子。

心里的涩疼越来越重,让她胸闷得几乎无法呼吸。

“不会,我不在乎他们,所以也不会因为他们而难过。”裴言用空着的手帮她理了理碎发,然后用一种深刻到极致的眼神看着她说,“这世上能伤害我的,只有一个人。”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但简月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了他的答案。

——是她。

他喜欢她,在乎她,所以她才是那个唯一能伤害到他的人。

如今他将这些都告诉了她,就等于,他亲手将能伤害他的刀递向了她。

简月哽了哽,觉得胸腔中有什么汹涌的感情爆发了出来。

她冲动地抱住他,声音闷闷道:“嗯,那你可以放心了,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会保护他。

就像今晚一样。

被她猝不及防地抱住,男人身体一僵,缓缓环住她的腰,没有说话。

简月继续说:“你之前不是说,你有办法搞垮司衡吗?”她声音坚定道,“裴言,你去做吧。”

“想好了?”

“本来也没什么犹豫的,他脚踏两条船的那口气我还没咽下去,就算没有你,我也迟早会找到机会推他一把,再者说……”

顿了顿,她声音低低道:“我怕司衡伤害你,你早点出手,他就没机会伤害你了。”

裴言轻笑:“在担心我?”

“嗯。”简月大大方方地承认,“担心你。”

这句话说完他反倒不笑了。

简月脸埋在他怀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将她抱得更紧了。

一种将她完完全全占有在怀中的拥抱姿态。

默了会儿,他将话题引向别处:“就不好奇我有什么办法吗?”

“嗯,什么办法?”她想了想,“是资金链断裂,还是他们偷税漏税?”

“是法人违法。”

“违法?”她愕然,“司衡还是司知行?”

“司知行。”裴言解释,“他还没有完全将公司交给司衡,所以创世的法人还是他。”顿了顿,“我也是前段时间才查到关于他的陈年往事的。”

“嗯?什么事?”

“代孕。”

简月愣住。

竟然是代孕。

……对了,她好像的确没见过司衡的母亲。

偶尔问起,司衡也是一副不愿意多提的样子。

至于司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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