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绘丝毫不敢反抗,只得乖乖地抬起头来。

虽然无故挨了裴瑛的训实在窝心,但是裴明绘知道,承认自己方才所说都是因为在梦里遇见了他,那结果会更加糟糕。

裴瑛居高临下看向她,她仰着头望向他,二人之间涌动着是冰冷的空气,空气里纠缠着的是他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他本已经将所有柔软收起深藏,准备将过往的一切悉数清算,可他偏偏望见了一双荡漾着粼粼波光的眼睛,浑圆的泪珠无声自眼眶之中流出,滑过略带着红晕面颊,而后自下颌滚落。

他的目光无声地为这泪水所捕获,心神为其所执。

泪珠落在雪白的肌肤之上,一路下滑,行进那松散着的衣襟之内。

消失不见。

“……”

裴瑛偏过头去,哑口无言,预备好的责备之语也悉数卡在了喉咙里。

“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我原不想再跟他牵扯的,只是……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才这般的,我……我不是故意的,哥哥你别生气。”

她哭得肩头都在抽泣,依着裴瑛的话仰着头看着他,晶莹如珠的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我这便与他断了,死生不复相见,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她的目光像是被泪光衬托像是破碎的琉璃,语气轻柔得几乎叫人无法生她的气。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

像是在心尖下了一层霜,裴瑛的怒火悄然间便冻结了。

“你……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等裴瑛意识到自己竟然又准备原谅她的时候,话已经说出了口,没有办法收回了。

裴瑛垂眸,目光无声间与她的泪光交织在一起,沉默了片刻,裴瑛觉得自己脑中有疾,竟再次雷声大雨点小地准备放过了她。

这不像他。

不,这根本不是他。

裴瑛的内心震惊错愕着不解着。

她不会悔改的,理智的裴瑛告诉他。

可是他一看见她的泪,那种几乎毫无理由的偏爱情感便占据上风,占据内心的高点。

他对她的泪,没有任何的抵抗的能力,几乎可以说唯命是从,从小到大,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样,裴瑛方才认识到。

进而,他明白了,看似在裴明绘的兄妹关系之中,他似乎处于极为弱势的地位。

他对她的一切作为看似了如指掌,可是却又清晰地无可改变。

她明知故犯,他又能奈何。

思及此,裴瑛的眼神迅速暗了下去,握住裴明绘的手无声地用力。

责怪她吗?

他做不到。

改变她吗?

看起来只有这一条路了。

他的眼眸之中似有天人交战,把将寻常的从容与不迫挤兑得一丝也不剩。

裴明绘见裴瑛松了口,登时点头如捣蒜,哽咽着直说自己知道错了。

裴瑛闭了闭眼,眼前便是纯粹的黑暗。

可分明看不见她,她却又无处不在。

无声无形地影响着他。

窗外鹧鸪惊魂叫。

只要杀了温珩,这些都不重要了。

裴瑛缓缓松开了手,桎梏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的力道也愈来愈轻,她手腕那强烈束缚感也随之慢慢退去。

裴瑛转身。

离开。

黑暗里他的远去的身影分外孤然,冰冷的雪光落下,勾出清绝轮廓。

裴明绘看着裴瑛远去的背影,本该放松之际,她却突然心生了恐惧,缓缓地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面上身上冷汗涔涔都渗透了寝衣,湿哒哒地粘在身上。

她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像是在击鼓一样,一时震得她头晕脑胀,眼前发黑。

她抬起手来捂住胸口,过了好久,才堪堪缓了过来。

可是她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因为,温珩回来了。

*

自从皇帝践祚以来,陆珩舟便很少如此心神不安,以往他总是安心地享受着作为汉朝国舅的种种礼遇,享受着众臣的阿谀奉承,享受着丰厚的食邑。

只要他还是皇帝的舅舅,便没有人能过取代他。

毕竟,他相信信奉儒家的皇帝定会看重血脉的联结而优待于他。

虽然说从裴瑛手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救下了温珩是一个很大成功。

但在几乎诡异般顺利的成功之后,他却也嗅到了一丝阴谋诡计的味道。

到底多年朝中阅历,陆珩舟对于危险还得相当是敏锐的。

所以,他决定还是去看一看温珩。

主意已定,陆珩舟回到陆府之后,便直往后院而去,来到一处三开间的丝毫没有亮着光的房屋之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后闪身进去,便又紧紧关上了门,确保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他顺手拿起朱漆雕花长桌上的一盏小铜灯,遂往屋子深处走去。

走过垂下的珍珠帘幕,幽幽摇动着的橘红色灯火照出一片氤氲着的光晕来,就听珍珠碰撞,他便行到一处放着帐子的长榻前。

他一手端着铜灯,另一只手将宽大沉重的广袖往后掂了掂,方才去掀帐子。

“丞相且慢。”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陆珩舟一惊,险些将手中铜灯跌翻。

他一回头,便见来人一身棕色长袍,生得眉清目秀,甚是好看。

正是陆珩舟之亲信幕僚。

“你怎的来了也不吱个声。”

陆珩舟一挥袖子,以来掩饰自己被惊吓到的尴尬。

“走路跟个猫似的,都没声。”

年轻的幕僚一躬身,歉疚一笑:“是属下唐突,还请丞相勿怪。”

“罢了罢了,什么事。”

陆珩舟清了清嗓子,出声问道。

“如今温公子受了重伤,不宜受风。”幕僚径自走了过去,贴心地接过陆珩舟手中的铜灯,拂亮一方天地,“况且,那人嘱托丞相去救温公子,如今救到了,却不来领人,怕是要将温公子这个大麻烦丢给丞相啊。属下以为,丞相还是要早做断绝才是。”

陆珩舟闻言,已经略显稀疏的眉毛低低地蹙了起来,语气也满是憎恶:“什么嘱托,若非事情急迫,我又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地与裴瑛这只疯狗作对?!如今人也救到了,你快去联系他们,叫他们赶紧把人领走,把那人给我拿过来。若是裴瑛问起来温珩在何处,就只说人跑了死了,总之,跟我们没关系。”

陆珩舟现在巴不得将温珩这个烫手山芋丢开。

幕僚扯了扯嘴角。

为人幕僚者,总要面对上司那些发了疯似的话,同时还要就此提出合他们心意的建议。

“丞相,如今为了救温珩,丞相甚至动用了长乐宫的卫尉。虽然太后不会说什么,但陛下恐会对此不满。”幕僚奉上茶来,借此缓解陆珩舟的焦躁。

“火都烧眉毛了,哪里还管的上这些。那些人手上握着的证据,才真会要了我的命!”

陆珩舟烦躁地一甩大袖,带起的风差点吹灭了铜灯的火苗。

“这都怪裴瑛,好端端地查什么,都七年了,七年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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