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我只是、只是一时糊涂!”

梁鸾还在争辩。

他那双目无焦距的眼珠地在眼眶之中骨碌碌乱滚,口涎乱飞。

他的面色发紫,青青红红的血管纹路在脆弱的皮肤下一根根迅速爆起,既像膨大的成熟葡萄,又像窑变时碎裂的瓷器表面。

最后,眼前渐渐发黑,他终于开始痛哭,终于开始求饶。

“娉儿!好娉儿!你且信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我从没想过要你的命!”

“娉儿!我不是有心要杀你的!你莫向我索命啊!”

尖叫之时,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醉是醒,还是在一场逃脱不醒的梦中——也许他宁愿这是一场噩梦。

他不知此次索命的是阴差,还是旧爱,但在这一刻真正如影随形、真正叫他无法逃脱的却是耳边追问着他的那个声音:

“你害怕她,所以镇压她。”

站在他床前的女子俯视着他,依然用那种不辨喜怒又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你害怕她死后化为厉鬼,向人控诉你的罪孽,所以你割下了她的舌头。”

倘若她还能说话,她会说些什么呢。

她为什么会遭受拔舌之刑?

当然是因为有人害怕她化身为鬼之后——说出他这个杀人凶手的名字。

梁鸾肩头的女鬼猝然抬起脸来,看向卫绮怀,动作幅度之大惊得梁鸾浑身一震。

他用力摇头,尖着嗓子想要嚎叫,然而当他猛地扬起脖颈时,却看见身上的那个女鬼缓缓低下头来,僵硬的面容上挂着奇异的血泪,此刻正向他慢慢展开嘴角,微笑。

梁鸾又惊又惧地想:她笑什么?

惊惶之中,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在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之中,卫绮怀深感自己布下绝音阵是个明智的决定。

次日清晨,梁家三公子被割喉而死的消息终于传了出来。

传进了钟府。

钟家的几个姑娘正在游廊下论剑,卫绮怀钟如星闲坐一旁,喝茶对弈。彼时钟如曜刚刚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猝然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落步一歪,恰好让卫锦抓到良机,一招险胜。

两人收剑,卫锦不明所以地开口道:“如曜,你怎么了?”

来为钟如星送消息的摇光开口为她解惑:“锦小姐,您忘了?昨夜惨死的这位梁三公子是七姑娘的青梅竹马,亦是前未婚夫。”

“啊……”卫锦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开口,“节哀。”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钟如曜神色复杂,刚想要补充一句他罪不至死,又想起来要问个清楚明白,“他是为谁所杀?死于何故?”

“为厉鬼所杀。“摇光慢条斯理道,“梁鸾宅邸地下镇压了一具年轻女尸。想必是此女尸变之后化为厉鬼,煞气冲破镇压,向他寻仇所致。”

钟如曜沉默了。

无话可说。

卫锦也沉默了片刻,然而她素来心直口快,只是挠挠鼻尖,悻悻道:“看来,好像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罢了,他被厉鬼索命,算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罢了。”钟如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叹息过后又握起剑来,正视自己方才的对手,再次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比试之中,“来,阿锦,我们继续。”

当事人放下了,一旁的钟如星却眉头紧锁。

开阳低声问:“少主,您愁什么呢?梁鸾谋害人命被厉鬼反噬,死不足惜。”

“他是死不足惜,可这厉鬼却不能轻易放纵。”钟如星道,“你们可曾去查了她的去向?”

“少主放心,属下正在追查。”摇光道,“只不过那处宅子之外并未检测到鬼气弥留的痕迹,周围百姓也并未受到鬼祟侵扰。想必是此女大仇得报,执念已了,怨气消弭、投身轮回了。”

钟如星正要吩咐几句让她们继续调查,却瞥见视野里的人影丢下棋子起身离开,不由叫住她:“卫绮怀,你做什么去?”

“我?我去看看绿萼姑娘。”

*

“多谢卫小姐告知我此事。”绿萼起身谢过她,如释重负,“此后我总算是可以……”

说到一半她自知不妥,欲言又止,却见对面的这位卫大小姐笑了笑,接过她的话茬,态度不甚稳重地挪揄道:“今后姑娘总算是可以安心了?”

“惭愧,幸灾乐祸实非君子所为,”绿萼为她斟了一碗茶,苦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却坦坦荡荡,“不过此事看来,梁公子可真是——”

卫绮怀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开接过话来:“自作孽,不可活。”

绿萼轻叹着换了话题:“这厉鬼索命之事,竟是真的?”

卫绮怀知道她不是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只是在她生活中怪力乱神之事鲜有发生,便随口感慨而已,遂嘱咐道:“如今太平日久,妖魔几乎绝迹,姑娘不信也是正常,只不过还是小心为上,若是日后遇见这种事情,哪怕只是出了个苗头,也应及时上报,莫要太大意了。”

绿萼道谢,谢过后却垂眸低声叹息:“绿萼只是觉着,报应不该是这样的……凭什么寻常人要被恶人逼到走投无路化作邪魔厉鬼,才能叫恶人偿还孽债呢。即便是大仇得报,枉死者亦不能复生了。”

卫绮怀沉默。

“不过,”不知是宽慰她,还是宽慰自己,绿萼又强打起精神来,笑道,“善恶有报终究是好的。毕竟这世上更多的,还是永无沉冤昭雪之日的可怜人啊。”

若这世上有鬼,能索恶人的命,反倒还公平些。

卫绮怀抬眼看她:“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幸得七姑娘引荐,绿尊才谋得了个差事在衡北立身。”她俯身将一瓶新换上的绿萼梅搁在窗前的翘头案上,回眸浅笑,笑颜纯粹而温暖,柔和日光穿过雕花窗棂落在她的脸上,为她添了几分明亮又自然的气色。

这样好的天气,再加上对面坐着的那位宁静和煦的女子,实在让人很有倾诉欲,她情不自禁地谈起自己以后的规划:“我想,若是此后的日子能安定下来,便抽出些功夫去寻找姐姐。”

卫绮怀一愣:“姐姐?”

“正是,姐姐比我大了五岁,与我相貌相仿,名叫罗媛。”绿尊道,“我是与姐姐一同被父亲卖给牙人的,失散至今,足有六七载。即便后来一直与人打听她的消息,也未曾得到过任何结果,现如今终于得了自由身,自然更当尽力。”

血脉亲人分离至今,状况未明,生死不知,她的神色中表现出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忧心,卫绮怀却顾不上安抚她的心情,只关注了另一个重点:“相貌相仿?”

……相貌相仿?

她心中忽然涌现出了一个恐怖至极的猜测。

可是哽着喉咙无言了片刻,她终究还是咽下了那句话,打消了那个念头。

“是。”绿萼以为她是好心要帮忙,便道,“昨日少主说可以帮我寻人,不必麻烦您了。”

卫绮怀这下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终于,她决定告辞,可是她分明已经起身,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姑娘,衡北每年来来往往的人数众多,恐怕你是——”

万一你找不到呢?

她的口气太不乐观,绿萼自然是听出来了,但还是注视着对方,坚决地道:“人海茫茫,找一个人有多难,我明白的。”

她又说:“可即便如此,我也是一定要找的。”

找不到,也要找。

一年两年找不到,那就找十年。

十年二十年找不到,那就找一辈子。

“……”

卫绮怀安静了一会儿,微微笑道:“你的姐姐若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只是你苦尽甘来,已是不易,以后可不要在寻人的时候,怠慢了自己。”

她这句话的角度来得奇怪,绿萼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莞尔:“谢谢您,幼时姐姐常说,她以我为骄傲,可她比我要聪明多了,我、唉,我真希望……”

真希望有一天,她能真正成为姐姐的骄傲啊。

她提到姐姐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多说了几句,忽然又意识到现在对话之人才认识不过两天,远远谈不上熟悉,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及时止住了话题。

对方却十分肯定地说:

“你是的。”

卫绮怀抽走瓷瓶中换下的干枯花叶,放眼望了望窗外,道:“时候不早了,快要开宴了,姑娘打算去凑个热闹吗?”

对方摇头:“还是免了罢,绿萼生性孤僻,怕是扰了别人的兴致。”

“哪有什么扰不扰的。若是你去,大家自然欢迎,你若不喜欢,那就不去。现如今你有了你自己的生活,不必再像以前那样为了旁人委曲求全。”卫绮怀走到门前,又回头道,“便是为了你的姐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绿萼忍不住笑了,感慨道:“卫大小姐,您真是一位好心人。”

虽然人人都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可她却是最近几日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多的好心人。

人生真是奇怪,有时困苦艰难,半点儿绝处逢生的希望都看不见,有时偏又能峰回路转,好似上天只是想开个小小的玩笑。

可真要是命运的玩笑,又怎会让她在万念俱灰之时,连半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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