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朝食过后,叶蓁蓁正教着柳依依打算盘。“算盘分上下两部分,上面的珠子一颗代表五,下面的珠子一颗为一。从左到右左边的数目大,右边的数目小。你试试从一逐个加到五。”
“一是一颗,二是再加两颗,三是……咦没有算盘珠子了?”柳依依嘴里念念有词,叶蓁蓁教她用的算盘是小算盘,上面才两颗,下面五颗,自然加不到六。
“所以……一加二加三是多少?”
“六啊”
“六是一加五,算盘上五减二就是六,再加四看看。”
“四……六加四是十,那我要拨两颗五吗?”
“不对,依依,从右到左,这是个位数,在最右边。它的左边是十位数,再来是百位数,依次变大。”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柳依依胖嘟嘟的小手一个个数着。
“对,所以六加四是上十减六,只余下一颗就可以。对对对,就是这样,你先把一加到十练熟。这个算盘就归你了,你自个儿闲时琢磨一下。”
打算盘没什么诀窍,就是一个字——练。叶蓁蓁从启蒙学字开始就学着打算盘,从一加到一百,再从一百减到一。叶知书把圆圆一团的她放在书房教她背诗,诗背累了打一会儿算盘,算盘打累了再背一会儿诗。她从小对着书房的白墙念:“鹅,鹅,鹅……”
叶蓁蓁清闲的拨着算盘,忽然嬷嬷火急火燎地跑进来高呼:“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咋了?”
“隔壁沈园好似被抄了家,官兵全来了把沈园围成了铁桶,只能进不能出。”嬷嬷茶都没喝,一口气把话说全了。沈家和叶家关系向来很好,两家的丫环婆子多少有些交情,嬷嬷一想到熟识的人都被抓了又是担心又是害怕。
“什么?抄家?”她心中一惊,拿起斗篷顾不得披头散发就往沈园跑,沈园本就在叶府隔壁,两个园子紧挨着,她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围着一圈人。
叶蓁蓁只能从人堆里挤进去,问站在最前面的吃瓜群众沈家究竟犯了何罪,阵仗这么大。得知诏书上写的是贪墨军饷,并且罪证确凿。她更加吃惊,沈家虽说是皇商,可据她所知并不沾手这块的买卖。原以为只是犯了点生意上的小错,沈家上下打点一下危机便可解除,被嬷嬷一惊一乍地说成抄家。但罪名竟然是贪墨军饷,这可是重罪!抄家都算轻的,恐怕涉案一干人等命都保不住,家人都得流放。
她感到奇怪的是,“贪墨案直接上门抄家的并且立即罪证确凿的很少吧?一般不都是先抄家,从抄家的物件中找证据吗?查账这类事弯弯绕那么多,一时半会竟能定罪?沈家朝中有人,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吗?”
“除非……官府早就拿到了账本,也知道了藏赃地点,在那寻到了赃物。可是之前来沈园,一点动静都没有啊!”她细细缕着近几月发生的事情,一定是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
“有什么人,什么事是之前没有而后出现的呢?”霎那间有两张脸清晰的浮现,“难道是他们?可寂空寺应当不是设计,是巧遇呀!寂空寺是她约的沈银和苏幕,无不妥。苏幕出于拉客的心思道出自己月下楼少东家的身份,无不妥。苏幕提起沈员外是为了说出她并非月下楼的人,亦无不妥。后面住客栈也是顺理成章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立马命人备快马往约月下楼赶,这事怪就怪在表面全然看不出有何不妥,但细究又过巧了些。
通往月下楼的长街小巷响起了躁动的马蹄声,彰显着马上女子的急切不安。她猛地挥了几鞭子,嫌弃马儿跑的太慢。回想起与这两人在鉴湖初遇时的情形,黑袍男子那双官靴,他听到沈员外时的反应,还有客栈小林说的两人晚出早归,思路逐渐清晰,是不是他们早就盯上了沈家?但是没有确凿证据她不敢断言,所以才想着找这两人问个清楚。
“掌柜的,裴林和那个黑袍男子还住在客栈吗?”
“昨天就付清住店的钱离开了,少东家找他们有事?”客栈掌柜见她手提马鞭,急匆匆地赶来,头发乱糟糟的不知出了何事,结果一张口又是问这两个人。他不懂这两个人除了长得好看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特别之处吗?值得少东家一遍遍的问。
“如此巧合,当真是他们吗?”她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若真是他们,在这桩案子里我是个什么角色?帮凶吗?”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若她此时抬头望向月下楼斜对角的明晖楼,会看见她想找的人。依旧是一黑一白,并肩站立在明晖楼廊檐,将月下楼情景尽收眼底。
“她果真聪慧,一下就想到我们了。”黑袍男子对着白袍叹息道。白袍男子没理他,盯着叶蓁蓁犹自出神。
“哎……你怎么不说话?”
“她聪慧已无需多言,我担心她猜到其中关键,心生自责。此事与她无关,怕她多想。”
“她策马而来又怅然若失的,必是想到我们了……”
“我们这么做对不对?这件事究竟该不该做?”
“你是见她难过有此疑问还是从一开始便有这个想法?”
“一直。”
“有些事是没有对错的,若你非要钻牛角尖,我会说,没有错。沈家确实贪了,还贪了不少。他们违反了律例,抄家只不过是按律行事。”
“可你我都清楚,这事闹到最后好处是谁得的,他们手底下的人就干净吗?要论按律行事,怕是没几个剩下的了。更何况,此次账本找到的太蹊跷了,像是有人特地放在那里让我们来查一样。一个皇商,贪到这个数,朝中无人接应你敢信?”
黑袍男子一脸严肃,喝止了他的话头。“裴望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们的差事仅仅是查账,没有官衔在身连抄家我们都管不了。至于这个案子是继续查下去还是就此了结,要看父皇的意思。主要这笔赃款跟那人有关,是顾念兄弟之情从轻发落还是君臣之分从重,我也猜不透。”
“你倒挺会和光同尘这套。”裴望之语带讽刺。
“你不看看我上头有多少人压着?一个恩威并施,愈发猜忌心重的父皇。一个声望极高,心思一样重的叔叔,还有两个还没排上号却已经开始相争的哥哥。我不想趟这趟混水,只想当我的闲散王爷。奢华的大宅子住着,貌美的女子抱着,玉盘珍馐吃着,什么天下啊党争啊我不懂,也不想懂。要不是这回大哥禀了父皇让我来办案我都不想来,天寒地冻的,他们要争争去好了,反正不管是谁上去了我都是王爷,这回封号下来我再也不搭理他们的事。”
“唉……回京城吧!”裴望之无奈的摇摇头,这位三皇子是假糊涂,真聪明。可就是这份聪明,明知其中有诈也不愿深究,怕引火上身,便担不起“明察秋毫”四字。可各人有各人的立场,他亦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上报案情由着别人断案。
他转头深深的往月下楼方向凝视良久,终究还是下了楼。
叶蓁蓁回府后第一时间便去寻了父亲,得知他在虞兰处又转头去了兰雪院。叶知书曾在朝为官,找几个同侪打听一下此事应当不难。
她到的时候叶知书和虞兰正在屋里商讨着这件事,她躲在外面偷偷听了会。
“贪墨案还不明朗,现在只知罪名,不知其中细节。”
“沈家真这么胆大妄为,去碰军饷吗?”
“唉……朝堂之事说不好,之前我就提醒沈兄,离那人远些。只不过他身为皇商,很多事也由不得他。看来这次上头是下了狠心要除掉隐患了,才开始动他身边的人。”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储位之争又卷土重来了,换汤不换药啊!只要沾上一星半点,福祸难料。你当年不也……”
“我还算好,只是遭贬斥,也没有被泼脏水,这多亏了岳丈多方为我游走。”
“也是你自己相通了,否则再打点也没有用。虽说弃文从商,但换来了这么多年的安稳和富足还算值得。只不过商人的名头不利于蓁蓁择婿,其余倒没有不好的地方。”
“夫人不怪我便好,你嫁给我时是侯府小姐,嫁我之后却变成商人妇,让你在一众姐妹里抬不起头。”
“夫君说的哪里的话,当年的事我爹他想两头占,总归是有一头要出事的。你坚持自己的立场,本没有错……”
“唉……那时候太年轻,顾兄劝我收敛锋芒我只当他懦弱,如今一想才知自己浅薄,身在局中未能看清……”
叶蓁蓁在外头听的云里雾里,越州离京城那样远,沈家怎么会和储位扯上关系?听父亲的意思,他早就预料到了危机?父亲口中的“那人”又是谁?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家也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虞兰继续说道:“沈家出事,看来局面与当年又不同了。若是夫君当时可忍受冷遇,怕是也能调回京师。我是不后悔的,夫君可还后悔?”
“往事不可追,哪能时时预料到后事?如今看来,今上的想法自高梁河后怕是就变了,否则燕王和楚王又怎会……?”
叶蓁蓁知道这两位王爷,皆是先帝的儿子,一个是前几年北伐失利后与今上起了争执,回府后就自刎了;一个是去年病逝的,这是所有百姓都知道的事。这两位英年早逝,今上悲恸不已,层层加封,诏书传遍四海,大家也清楚在皇位继承上少了两个名正言顺的位次。
所以现在,屠刀又伸向了谁?
“沈家之事当真没有转圜了吗?”虞兰还是有些惋惜沈家。
“沈家不过是这个局里一颗身不由己的小棋子,富贵险中求,我信他无心卷入风波,可不定他的罪又怎么定秦王的罪呢?不止是他,此次风波殃及的人必然很多。”
“可秦王不已经是开封尹了吗?还加封了太师,我还以为是板上钉钉了。”
“这种事,在没有完全坐到那个位置的时候,都有变数。现在的那位在继位之前也是凶险万分的,否则怎么会在老师证实了确有盟约后才被复相?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四海皆服的理由,还需要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将它说出口。老师,便是那个人,两朝臣子,官拜宰相,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是了,去年赵相起复,终于又重回京师了。前几月大辽那边又出了事,眼瞧着孤儿寡母不足为惧,今上说不定也因此忍不住动手了。”
“我们俩一直支持的便是父死子继,而不是兄终弟及。兄终弟及毛病很多,人数更多,人一多便容易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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