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已到,辛晚楼自浅眠中醒来,下楼来要壶水。方从楼上下来,便见天香阁内仍旧灯火通明,伙计们三两忙碌,脚不沾地、忙得不可开交。

徐老板正坐在柜台边打着算盘,见她下来,便道:

“姑娘醒了,是要水吗?”

辛晚楼点点头,疑惑而困倦地在她面前坐下。徐老板忙着给她倒水,她问道:

“今日怎么了,怎么这么忙?”

徐老板侧目看她,道:

“弃月楼楼主新丧,这几日来长安奔丧的各处宾客不会少。提前准备着,总是没有错。”

辛晚楼慢慢地喝一盏茶,听闻此话清醒了不少。她白日里就已听说了,邝萤的丧钟自弃月楼传来,也算是响彻了整个长安城。

邝萤果真死了,果真是轮不到她去杀他。

念及此处,她轻轻转转脖子上的鱼形陶瓶,褚灵蓁给的那点毒还装在里面,不知将来还有无用处。

“弃月楼近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年之内接连死了两个楼主,真跟让人下了咒一样……”

徐老板边打算盘边道,辛晚楼却忽然一急,说:

“别这么说!”

徐老板吓一跳,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辛晚楼忽然没底气地放轻语气,“长安这地方邪,而弃月楼总要有下一任楼主……我怕这真成什么暴毙的咒了。”

“唉哟,哪有那些神神鬼鬼啊。”徐老板和蔼地笑起来。

“不过说起来……邝萤年纪还轻、身体康健,究竟是怎么死的?我真想不通。”

徐老板叹惋一声,似乎在感慨世事无常。辛晚楼心里却不这般想,大口喝一口茶,将满腹的言语咽了下去。

“让人杀了呗。”

二人一并抬起头,惊诧地瞧着面前那人。那绿衣女子似弱柳扶风,打着哈欠窈窕走来。走至近处,一手扶在辛晚楼肩上,一手抢过她手中的半杯茶水。

“邝萤那人,被人杀了不稀奇。”

说着,浮翠将茶水喝下,喝完还嫌弃地皱眉,抱怨那茶太淡,接着道:

“稀奇的是——究竟是谁杀了他。”

那粗瓷茶杯又被她撂在桌上,浮翠婀娜地挤了辛晚楼一半的凳子,伸出长而软的手臂紧紧环住她,水蛇般挂在她身上。

浮翠娘子竟也会从那听山阁里出来。辛晚楼有些惊讶,而惊讶之余又觉得这事细想也不奇怪——她总是个人,又不是什么被困在那屋子里的地缚灵,为何不能出来?

只是有点意外。她好像一直当浮翠是听山阁里长出来的一只精怪。

“妹妹,”浮翠伸一根手指挑起辛晚楼的下巴,在她肩头耳语道,“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

浮翠满身竹叶清香,头上银片制成的步摇在辛晚楼耳畔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那银片撞击的轻响如同敲在人心里,敲得人骨头都麻了。

辛晚楼有些羞怯,轻轻躲开她的手。

“你既这么问我,那还能是谁?若是旁人,你就不问我了。”

“你倒伶俐。”

浮翠勾起嘴角,玩味地用食指绞着发稍,看着她的模样就如同一条盯着美餐的青蛇。

“邝萤已死,如今你当如何?上哪儿去,做什么?”

她丝毫不让地又黏上来,冰凉而细软的手摸上辛晚楼的脸庞。

辛晚楼没再动了,只由她去。她低下头,沉思良久。

“我不知道,”半晌,她沉声道,“无事可做、无处可去、无人可找……唉,如今真是人世一蜉蝣了。”

*

“邝萤死了?!”

琉璃盏碎,千音阁内管弦丝竹随那碎裂之声戛然而止。华服女子侧首瞧一眼自己失手碰掉的琉璃盏,竹箫不上不下地举在半空。

几个宫女小步上来,跪在地上拣起满地的琉璃渣子。女子见怪不怪地瞟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又问:

“谁动的手?”

宫女香兰微微蹙眉,支吾道:

“公主,坊间传闻……是、是沈……”

“沈羡亭?”闻凇又将竹箫搁在唇边,“又是他……”

她似乎不怎么意外,竹箫搁在嘴边又清越地响起来。千音阁内丝竹管弦受了箫声召唤,又一齐奏响,大有昆山玉碎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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