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殿下还没歇息。”明知他心绪不佳,我故作无事地问道。
“世子妃去了哪里?几天都没见到你。”
装腔作势呢。
“我回了一趟娘家。”我小声支吾,心虚不已。
“哦——我如何不知道?”
我不再吱声,拿眼偷偷瞄着他。
齐沐眉头微蹙,面部神色复杂难辨:“若我早知道世子妃回家,还会托世子妃为岳丈、岳母、弟妹带去问候。只可惜——”齐沐把玩着温书镇做的木头蛇,嘴角勾出一抹淡漠的笑意,“我这个丈夫形同虚设,傀儡一般。”
大约觉察到我的不屑,齐沐问我想说什么。
我屏退侍者,偌大的正殿就我与齐沐两人。
“殿下,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会陪傀儡丈夫吹半夜的风,淋半夜的雨?”我十分委屈,又有些生气,跺脚将脸撇向一边。
他微微一愣,刻薄的笑意换作纯澈的茫然:“我知道这些日子苦了你,只是你总要给我时间理理——”
安慰的话语中甚至有一丝祈求,他心到底是软的。
“并非苦了臣妾,而是不忍殿下受苦。”
齐沐绕过案几走向我,衣袍窸窣,伸向我的手欲前又止。
我握住他的手,问道:“殿下身上的伤可曾好了些?”
他并没回答,目光所及是我手腕上青紫的瘀痕。
“你受伤了?”他神色紧绷、眼眸森然、音色愈发冷了。
“这——不碍事。”我趁他不备,抽回手,用衣袖去遮挡。
他挥手示意侍者去东宫取药品,随即问我:“是救人受伤,还是在五里营子被贼人弄伤。”
原来齐沐都知道!他甚至都知道我被绑架去的地方叫五里营子。
侍者取来药,我与他对面坐下。
他在我手腕上轻柔地涂上一层透绿的啫喱状的药膏,闻起来有一股青草的香味。
“我自幼习武,受伤是常有的事。此金疮药是我一直用的,效果甚好。”
“难道那个报信给镇儿的蒙面人是殿下派来的。”
齐沐没有接话,宕开一笔,似笑非笑道:“汤知否倒还自诩清流一派。”
“父亲与左相都不愿将此事传出,事关名节。但,我——是清白的。”在古代,兹事体大。
“所谓名节,不过是酸儒用来禁锢世人的枷锁罢了。”
闻言,我惊讶于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孔下竟然藏着如此不流于俗的念头。
虽感动,但到底也生出一丝隐忧。这会不会是东越王不喜他的原因之一。
“世子妃,我感觉你变了很多。你怎么会游泳的,甚至还会疗治溺水昏迷之人。你是于何时何地拜何人传授?”齐沐问我。
我是在大学游泳队集训时,顺便考了个红十字救护员证书。
这我能说吗?我正想着如何回应。
这时,齐羽不顾宫人阻拦,啪嗒啪嗒跑了进来。
他不意齐沐也在,吐了吐舌头,僵立在原地。
我知道他是想看看我带了什么玩具给他,到底是个孩子。
逛市集我是没机会了,便带了几件温书镇做的机巧玩具,想必齐羽肯定会喜欢。
与刚才对我的态度不同,面对齐羽,齐沐摆出严父的面孔。
他问了齐羽最近的各类功课,还板着脸教训他这么晚了,就该早点歇息,为第二日养精蓄锐,不该来打搅我。
齐羽低头受教,逃跑似的离开。我赶着出去,将玩具塞给了他。
他眼眸中似有星子在闪,甜甜的笑容挂在了嘴角。
回到屋里,齐沐倒有些怪我对齐羽过于纵容。
“殿下对羽儿未免严苛了些。”
齐沐苦笑道:“世子妃想说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吧。我用帝君之则匡佑他,便是不希望他走我的老路。如今你看,父王多喜欢他。”
“他不会历经你所饱尝的苦痛,因为他的父亲是齐沐。”望着齐沐的背影,我默默在心里说道。
齐沐走后,我睡不着,伏案抓笔从左至右在纸上胡乱写了:哪有什么夫妻一心,横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若受罪,首当其冲的是我。
“何况他待我不薄。”我将涂鸦折好随手扔进抽屉。
之后我开始有意识去打听齐沐不受东越王待见的原因。
齐沐出生的时候正好是东越王长子齐玉去世的第二年,对于饱尝丧子之痛的东越王来说,齐沐的出生令他狂喜不已。
甚至齐沐三岁入学的教材都是东越王处理政事之余,在灯下亲自编写。齐沐每次上课,若是东越王有空,他都会到场旁听。
在齐沐身上寄予厚望的东越王渐渐发现齐沐并没有按照自己期望的轨迹发展。
东越王性格外放直率刚烈,而齐沐品性持重内敛思虑较多,除了性格不同,爱好也不一致。东越王喜读书,对于儒家经典推崇备至。齐沐也爱读书,涉猎多是三教九流的杂书。东越王喜音律擅填词作画,而齐沐骑马射箭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诸如此类的差别不胜枚举,齐沐自然没有错,但是放在古代,他便是妥妥的不肖子孙。没有一点随了东越王,若真是有一点,那便是执拗了。
逐渐积累的龃龉与不合,沉积为心头的愤懑与怨恨,加上齐沐与东越王住得较远,经不住嘴碎宫人的造谣生事,父子亲情生生变成了如今这般。
千头万绪,从何改起?自然不可能一件件、一桩桩全部改过来。
但至少,在习练儒家经典方面是必要的。
儒学是治国理政的正统之学,作为未来的帝王,齐沐本就应该奉为圭臬。
比如他说“所谓名节,不过是酸儒用来禁锢人的罢了”之语,以后定是不能再出口。
也不能怪别有用心的宫人搬弄口舌,谁让齐沐处处留人把柄。
若是劝齐沐进学,他的反应会不会跟红楼贾宝玉一般,直接把劝学的史湘云(也就是我)赶出去。
整夜脑子里都是齐沐,以至于第二日起床,迷迷瞪瞪提不起精神。
去看齐羽的路上,路过静僻的长廊拐角,闪过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正是秉笔太监常进。
他连同照料饮食起居的总管太监王蔷是如今东越王跟前最红的人。齐沐见他都要让三分,何况是我。
“常公公——”凝霜、裁冰刚要道个万福,却被常进止住,示意她俩安静。
随即,常进突然双膝下地,跪在我面前行了个大礼。
“常公公请起,折煞本宫了。”
“娘娘救命之恩,奴才没齿不忘。若娘娘有用得上奴才的地方,奴才自当结草衔环、报于万一。”
事发突然,我自然没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救过他。后经常进细说,才知道前日在越州东门外护海堤救的孩子便是他的亲弟弟。
“他是奴才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娘娘救了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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