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平整的金砖石道上铺就一层浮光,倒映出竹清松瘦的高挑身影。

宋云横大步流星走出太子寝宫。离了东宫之后,步伐又慢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了看高挂的艳阳。

日光下的皇城气势宏伟,弥漫着一种井然有序的安稳和宁静。

眼前的一切,是他曾经谙熟于心的景色。

然而此刻看来,又多了一层跨越千年光阴的隔阂。

也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

但春色明媚,这么好的艳阳天,适合喝茶,钓鱼,踏青,赏花,或者躺在树荫底下看会书,再小睡一觉。

却不适合在照不到光的阴暗角落里处心积虑,算尽心机。

他方才的举动,算是彻底将周时扬得罪,明摆了要同周时扬决裂。

他们二人那些年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

不过,管他呢。

在归墟里待了那么多年,宋云横早已看淡世间。

即便重活一世,那些少年人要建功立业,名留青史的雄心壮志,都已再和他无缘。

何况天道早已注定,功震寰宇,名垂千史的是真龙天子周时疑,不是他。

江山社稷,万民福祉,都会有千古明君去背负。

他再也不想殚精竭虑,穷一生心血,然后成为一个冤种摄政王了。

既然结局早已注定,这一世,就恣意一点,做个随心随性的闲散世子吧。

轻快脚步踏着金砖大道,不紧不慢地走到一处岔路口。

另一条路通往永泰殿。

永泰殿。上一世,宋云横任摄政王时居住的宫殿。

虽摄政,却非帝王,不宜住进天子寝殿正德殿。自然也不宜住在皇城后宫。

因而他选择了这座宫殿,将寝室和办公的书房都搬入此处。

宋云横忽地停下了脚步。

他心血来潮,突然想去永泰殿中看一眼。

无需任何理由,他起了这个念头,便就这么做了。

身子一转,拐了个弯,朝着永泰殿走去。

上一世入住永泰殿,是在乾和元年,他成为摄政王的时候。

而此时,还是景安帝在位,他还未满二十,后来的一切都还未曾发生。

此刻的永泰殿,还未有人居住,只是一座空置的冷宫。

永泰殿曾是大昭先代某位帝王的居所,即便百年无人居住,内廷一直派宫人定期打扫维护。

旷阔的宫殿空无一人,屋宇却并不残破。

宋云横闲庭信步,走在熟悉的道路上。

和他居住于此时的守卫森严,宫人众多的熙攘相比,空荡的宫殿又是另一番感触。

许多房间都落了锁。

他也没打算进去,只沿着主道绕了一圈,很快来到后殿花园。

屋舍有宫人修缮,花园却无人打理,园内杂草丛生,和他居住的时候大相径庭。

但园中那一座巨大的假山石却未变。

假山石已矗立几百年,而后,还将继续矗立几百年之久。

跨越光阴的重叠令宋云横觉得有趣,不禁轻轻笑了笑。

然而下一秒,笑容微变。

山石的夹缝中……有人?

皇城中的花园大多没有围墙,妃嫔,宫女,内侍,禁卫……哪怕入宫的外臣,都可进入。

那些做景观之用的假山石十分高大,有些假山里还有山洞,通道,山石之间的阴影处也是十分隐蔽的场所。

因此,花园的假山附近,便成了宫人们私会的秘密之地。

宋云横曾多次见到宫女侍卫,亦或内侍在此私会,对此已见惯不惊。

他通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未见。

只是这一次不同以往,令他无法视而不见。

山石边站着一个人影,背对着他。

那人身形高挑峻瘦,穿着一袭殷红劲装,锦衣之外着了一套皮质轻甲。

身披甲胄,却并非羽林卫的玄铁重甲——

这是殿前司的人。

宋云横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殿前司是一支十分令人棘手的大内禁卫。

大昭皇城的禁军原是羽林卫。

但皇贵妃前年曾向景安帝谏言:召集一批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士,再另组一支禁卫军。

羽林卫的指挥权在世家官员手上。

另组一支由天子直率的禁军,可与羽林卫相互制衡,打压世家的权势。

景安帝这几年不知被皇贵妃灌了什么迷魂汤,独宠她一人,当即采纳了她的谏言。

且将这支“天子亲军”的指挥权交给了皇贵妃,使其成了皇贵妃用国库的银两,光明正大豢养的私兵。

一个殿前司禁卫,此刻站在假山石的阴影处,背影映入宋云横眼中。

除了这个禁卫以外,还有一人。

——地下躺着。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

那人也穿着殿前司的甲胄。也是个殿前司禁卫。

这两个同属殿前司的禁卫内讧了?

失手杀人?故意杀人?

亦或,还有别的内情?

但无论如何,皇宫大内死了一个禁卫,事情虽可大可大,势必得查清缘由。

宋云横打算叫来别的禁卫。

与此同时,那个背对的殿前司禁卫也发现了他,缓缓转过身来。

殿前司禁卫站在假山旁,一半身子在阴影中,一半在阳光下,光与暗在他脸上分离出一条清晰的分界线。

宋云横看清了对方的相貌。

那是一张一眼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脸。

下颌尖削,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眼尾上翘,闪着锋锐如刀的寒光。

乍眼一看,竟有如从阴影中诞生的艳鬼,美的令人心惊胆颤。

宋云横一时竟难以分辨,这个雌雄莫辩的艳鬼,究竟是个二八妙龄的少女,还是风华正茂的少年。

不过,看这人轻甲下的身形,肩削腰瘦,身量十分高挑,比他还高出一点。

应该……是个男的吧。

宋云横打量殿前司禁卫的同时,对方也正看着他。

二人的视线隔空相撞。

少年禁卫的嘴角一点一点,慢慢扬了起来。

他举起左手食指,搭在高高翘起的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这个少年刚刚才杀了一个人。

一滴殷红鲜血溅到了净白的脸颊上,彷如霜雪中飘落的一点红梅,张扬得扎眼。

含笑的桃花眼棱光闪过,凛凛杀气便从周身散发出来。

即便他就这么站着,什么都没做,却令人感到一股气势强横的冷意与威压。

无人怀疑,他的手指只要一动,就能顷刻取人性命。

宋云横本打算叫来羽林卫,此刻却改了主意。

倒不是被对方凌戾的气势与杀气震慑。

——他只是从未见过气质如此独特的人,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的心确实颤了一下,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殿前司,皇贵妃豢养的私兵。

殿前司的禁卫出了事,和他一个侯府世子其实并无多大关系。

他突然就不打算多管闲事了。

二人隔着四五丈的距离,就这么沉默对视。

片刻之后,宋云横收回目光,缓缓转过身,打算就此离去。

眼前的这一幕,地上的死人,诡艳的少年,他只当未见。

一阵脚步声却在此刻传来。

铁甲踩在石板上的脚步声,大概十来个人。

这声音,宋云横一听就知,是在宫中巡逻的羽林卫队。

这一队羽林卫沿着宫道巡逻,马上就要转过拐角,来到此处。

他们必会发现倒在地上,死去的殿前司禁卫。

宋云横衡量了一瞬。

然后迈出步子,朝假山旁的少年禁卫走了过去。

他伸出一只手,擦过少年的耳鬓,将人抵在了山石上。

清越嗓音刻意压低声量:“不想被人发现,将事情闹大,就站着别动,乖乖配合我。”

少年禁卫双眸很明显的一睁,显然感觉惊诧。

但他也什么都没说没做,就这么站着,被宋云横抵在身前。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巡逻的羽林卫队转过拐角。

宋云横的身姿,便暴露在了羽林卫队的眼中。

“什么人……宋,宋世子?”

禁卫队长在宋云横偏头看过来的时候即刻认出了他。

此刻的情形看起来有些尴尬。

在羽林卫的眼中,宋世子正将一个人抵在山石上。

宋世子怀里的那个人,被他自己挡着,羽林卫士看不到那人的脸。

但这并不妨碍众人一眼看出他们在做什么。

连猜都不用猜。

他们在空置的宫殿外,花园里,私下幽会。

在假山石的阴影中亲热搂抱,耳鬓厮磨。

宫人们在隐秘的角落幽会,禁卫对此不陌生。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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