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豪富,吴家老爷吴九鼎是个好面子的,喜宴只有往大了操办。
喜堂布置得格外喜庆,红绸布、堂内贴满了囍字、桌上燃着小孩腕粗的喜烛……新嫁娘一身红衣,烛光下隐隐还有金色的暗纹,显然,衣裳里用了金线。
喜堂上,尸横遍野、尾羽失了光亮的新郎官,瞬间被这喜庆吉祥衬得格外凄惨。
惨,惨绝人寰!
王蝉鼻子酸涩。
她是不孝女,还没把爹记起来,他就成了她脑海中的一两道记忆,真真只一两道。
怎地一个人间惨剧!
爹啊——
是她来迟了!
王蝉抬脚,就要拾阶而上,奔着那些大公鸡走去。
“咳咳,咳咳——”花媒婆咳得厉害,还是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地开口,“秀才公没在这儿,吴老爷说了,他病得厉害,起不得身,这才用了大公鸡来替。”
“你是王秀才的闺女儿,唤做、唤做阿蝉对吧,婶儿、婶儿见过你!”
花媒婆一把攥住王蝉的手,拉得紧紧的,眼睛迸出希望的光,说什么都不肯放松了手。
这丫头了不得啊!
刚刚那会儿,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跌下来还不要紧,顶多摔个腿残手残,命还在。
可那鬼东西呸来的气可怕啊,只一口,她就冷得不行,牙齿都哆嗦不开,口鼻都被糊住一般……那一下,她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死得像一条离了水的死鱼。
可小丫头厉害!愣是拿帕子替自己擦了干净。
瞧到生机,花媒婆攥着人,从脑海里搜刮着记忆。
一面之缘怎地了,一面之缘也是缘,是旧人!两人亲着呢!
“我爹没在这儿?那他在哪儿?”
王蝉赶忙吸吸气,抬手揉了揉鼻子,装作是天凉,鼻子冻着了。
好险,这泪要是掉了,那就是她哭错坟的铁证。
花媒婆:“我听吴老爷说过一嘴,人在后院,我想,说不得是在喜房,就是不是也不打紧,后院就那些屋子,我们去那地儿都找找。”
“啊,喜房啊。”王蝉失望。
原先时候,听说喜堂上的大公鸡是新郎官,王蝉心中欢喜得不行。
新郎官是大公鸡,这么说,她爹就不是新郎官,换句话来说,她爹就没有再娶新媳妇。
只一下,王蝉就像被顺毛的猫儿,一下就熨帖了。
甭管什么替不替,又什么冲喜,在王蝉眼里,没有自个儿穿红衣,戴红绸的大红花,那就算不得新郎官!
待听一句喜房,她欢喜的大眼睛又蔫耷了,眼尾有些潮,瞅着像村子里的大狗儿,平白添几分可怜样。
成吧成吧,爹还好好的就成。
“阿蝉,我带你去后院,咱们去找王秀才。”花媒婆人精,眼睛一转,就知道小姑娘不喜欢喜房,忙换了个词,自告奋勇要一道儿。
“嗤——她说去就去啊。”
吴富贵瞧着往后院方向走去的王蝉和花媒婆,也不知道是摔疼的,还是谄媚的,花媒婆扭捏着腰,见状,他小胡子翘了翘,忍不住嗤笑了声。
这地儿是这么好出的吗?
鬼打墙!这可是鬼打墙!
没瞧到院子里闹哄哄的,大家伙儿东跑西奔,跑得绝望了,停下一瞧,嘿!好家伙,都跑得快瘸了,竟然还在原地!
下一刻,吴富贵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
“我就说王家这丫头有古怪!”史一诺用力拍吴富贵,激动不已,“管事快瞧,她走出去了,带着花媒婆往后院走了!”
“她、她真不是鬼吗?”
后头一句,明显有了惧怕之意。
吴富贵咬了咬牙,心下有了决断。
他拔腿也往那个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
“等等我,王姑娘等等我,我是府里的管事,这路我比花媒婆熟,我带着你去。”
呼啦啦的,鹰眼的赵阳几人也跟着跑了。
史一诺落在了后头。
大个子呆愣,瞧过去有些傻了。
史千金都跑出几步了,暗骂了一声,扭头又回来,拉着人就跟着往前一道跑。
一边跑,一边不忘埋汰上一句。
“不记得咱村里的钱阿嬷常说的话了吗?你个猪脑子。”
“啥?”
“阿大新,阿二旧,阿三补,阿四破……你呀,怎么什么事儿都傻愣愣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
史一诺:……
他忍了。
……
王蝉在一处客房寻到了王伯元,门上了铁锁,窗户封了木条,秋日夜里凉,床榻上也没搁个薄被,四方桌上倒搁了一壶水,只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都凉飕飕的了。
“爹!”王蝉一下就扑了过去。
王伯元躺在床上,没有动静。
花媒婆和吴富贵几人面面相觑,乖乖,真病得厉害?瞧着这被子的起伏,几乎没有气儿了。
人——不会真病死了吧?
王蝉也心惊。
她仔细瞧了瞧,又侧耳听了听心口,待听到心跳声,悬着的心才放松了些。
“活着,我爹还活着。”
花媒婆几人也欢喜,“太好了!”
一时情急,花媒婆和吴富贵还手握了手,笑脸对笑脸,回过神,俩人立马丢了手。
呸呸!
王蝉没理会外头的几人,她盯着床上的王伯元瞧,又唤了几声。
和记忆中那跳脚骂老家贼的书生比,他瘦了些,嘴唇都起了皮,也不知道昏睡了多长时间,脸色白得很,就是睡着了,眉头都紧紧蹙着。
“不是说要当新郎官了嘛,哪里有你这样当新郎官的,惨兮兮!”她吸了吸鼻子,“我会说话了,你起来呀,和我说话……我不傻了,真不傻了,舅爷还说我有咱们祖宗的养石天分,以后可厉害了。”
王蝉将脸贴到王伯元有些凉的手,不知不觉,眼泪掉了下来。
“……以后,你要真娶媳妇了,我也不偷偷在心里骂你。”
“作孽哦!”花媒婆跺了跺脚!眼睛瞅过丢了一旁的铁锁。
这还有啥说不清楚的,吴老爷这是抢亲了!
“都有一个死鬼女婿了还不知足!再瞧人王秀才俊杰,也没有这样锁着人家,拿大公鸡当新郎官的!这、这和强抢民女有啥区别,报官!回头得报官!”
好险,她从业二十多年的口碑好险被坏。
这一刻,花媒婆荒唐地感谢了下青面鬼,多亏了它,吴王两家婚事没成。
“王姑娘,你看这——”花媒婆瞧了眼外头,眼里有畏惧闪过,“咱是不是先带秀才公离开?想来,秀才公也想和你一道回去。”
“对,我爹才不想当这新郎官!”
便是身外身,这会儿,王蝉也撑不起王伯元,正好,吴家几个下人跟着来了,她瞧过几人,就让他们背着王伯元出屋子。
“我们去码头,你们寻一艘船,送我爹去胭脂镇。不许偷懒,更不许丢了我爹,要是哪里磕着碰着了,哼哼,我都瞧着呢!”
“哪会。”吴富贵连忙应声,“我们几人能得命,也是托了小姐的福,秀才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保准办得妥妥的,”
史一诺插话,“对,你放心,想当初你一个棺椁,我们都稳稳当当运到胭脂镇了,秀才公一个活人,我们只有更尽心的份,保准太太平平!”
其他人瞪眼,你闭嘴!
真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棺椁?”花媒婆不解。
待听明白后,她眼睛瞪得老大。
丧心病狂的,害了人闺女儿,还要绑着人成亲,这美色——竟然这般误人吗?
再瞧王伯元,花媒婆都不住啧啧了。
蓝颜祸水,这就是蓝颜祸水。
……
走到大门口了,王蝉回过身。
花媒婆一行人跟着王蝉停住了脚步。
几人回头一看,顿时心惊。
明明是在一处地儿,前方却好像有个分界线。
吴府上下点燃的烛火是冰冷的,只见屋宅扭曲,鬼影重重,明明是死物的房子,却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而里头奔跑痛哭的宾客,像落入怪物大嘴的食物。
他们就像蛛丝上的虫,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
便是此时不吃,明儿也吃。
“要是、要是我们还在里头,会怎么样?”吴富贵腿软。
王蝉思量,推测道,“情况好一些能留一条命,但阴邪入心,得疯。”
此地鬼炁森森,阴冷的炁息如跗骨之蛆,无数的鬼炁杂乱缠绕,遮蔽人的眼,蒙蔽人的口鼻……最后,没有了胆气,人的心智就被蒙昧。
天上七曜的阵法离得很远,这一地,是阴邪的乐土。
“疯了还是好情况?”吴富贵差点没跌在地上。
“那我们快走吧,好吓人!”
这次,被催促的王蝉却没有继续往前走了。
又一个宾客慌乱地在鬼炁森森中跑过,那是个瘦瞿的老爷子,花白的发,留着山羊胡,对比其他人,他更镇定一些,还扶起了个跌地大哭的孩子。
小娃儿哭了很久,但没有理睬,嗓子都哑了。
老爷子蹲地,手撑着小娃儿肩膀,眼睛朝周围瞧去,这会儿也不逃跑了。
“孩子别怕,等日头升起就好了,别怕别怕,阿翁陪着你。”
他不知道,说着这宽慰话,他的眼里却是绝望。
视线透过鬼炁森森之地,和界限外的王蝉对视时,他没有察觉,王蝉却看到了眼里。
这一眼入了心,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王蝉朝心口摸去,沉甸甸又闷闷,好生不痛快。
……
“阿蝉,我们不走了吗?”花媒婆小声地问道。
王蝉:“再等等,我想试一试。”
试?
试什么?
花媒婆不解,下一刻,就见一旁的小姑娘闭上了眼睛。
王蝉沉下心,渐渐地,嘈杂声褪去,耳边只余自己心跳的声音,身外身踏过的无数石中界在眼前浮掠而过。
不知多久,也许只一瞬。
找到了!
王蝉心中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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