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传染上了天花。
后知后觉的我悟到,我小时候是得过天花,那是现代的事。如今我占用原主的身体,记忆中原主不曾得过天花。
齐沐一天天好起来,我却见天变得萎靡,后来换作他终日照顾我。
与齐沐症状有异,我虽不发烧,但周身疼痛,乏力疲惫,出的疹子瘙痒难忍。
好几次我都想不顾一切去挠,亏得齐沐一把抓住我的手,阻止了我。
我坐卧如针扎,怎样都觉难受。最后我整个人靠在齐沐身上,将他当做“人形抱枕”。
除去吃药、擦拭、用膳,十二个时辰里他有十个时辰是这样抱着我,耳鬓厮磨,形影相吊。
他有时候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持书而读。
更多的时候,他就两只手将我环抱着,给我讲这次去南澹州几个月的见闻。
他说当薛贵义带兵冲到断藤峡,因剿匪进入扫尾阶段,土匪影子都没碰到,气急的他见到齐沐的第一句话是,玩呢。
我忍不住笑起来,这薛贵义被东越王耍得团团转,朝廷给他的赏赐也不及领了,直接回了西北。
齐沐说薛贵义直率了些,但确实是个豁达赤诚、爱兵知战的好将军。
我问齐沐为什么难得来一封信,惜字如金,就那么忙。
其实这个问题,齐沐刚回来的时候我就问过他了。
齐沐也不恼,很是郑重地说道:“写得太长太密倒会引起父王注意,只言片语话平安足矣。再说,出门在外,我身边又没个嘘寒问暖的女子,你难道还不放心。”
我想起传言,齐沐刚到南澹州,当地官员奉上两名绝色女子,齐沐直接就削了那官员的职。
“知道的说殿下不近女色,不知道的倒以为我善妒。”
“若此时行高唐之事,不近女色这个好名声怕是要丢了。”他说着,猛地掐住了我的腰,那张痘痕消退、好看的脸寸寸向我靠近,呼吸灼热,带着压抑已久的浓情。
我被他抱着,无处可逃,手抵他压过来的胸膛,脸扭向一边,气喘吁吁道:“殿下休得如此,我痘疹还未好呢。”
他坏笑着直起身子,轻轻敲了敲我的额头:“放心,等了那么久,不会急于一时。”
我呆呆坐在榻上,见他忙着帮我端药,又一口一口吹来喂我,心想怎就有这么好性儿的男人。
“殿下若是在父王面前也是这般,父王怕不会如此为难你。”我脱口而出,话出口立马后悔。
他并不恼,反而像是开玩笑地回道:“一腔温情都给了你,你不匀出些,反倒来怪我了。”
我没说话,心中却得意,但同时又会有莫名的担忧。
齐沐毕竟不是平民黎庶,他是王世子,将来人事纷扰,这份独宠能延续多久,怕是个未知数。
活在当下!
我重新朝里躺下,他轻轻为我掖好被角。待他脚步走远,我不由弯起了嘴角。
我甚至希望缠绵病榻的日子可以长久一些,这大概是我与他难得的“蜜月”。只有我与他,相依相靠,朝夕以对。
数场杏花雨过,草木枝叶葳蕤繁茂,天气热了不少。
所幸夏月之初,齐沐与我都恢复健康。一番梳洗整理,阁楼门开处,夏日的阳光明亮刺眼。
走在前面的齐沐回头向我伸出了手,我赶紧加快脚步,紧紧拉住了他的手。
“恭贺殿下、娘娘否极泰来,此后必定遇难成祥,寿比天齐。”众臣子仆从跪了一地。
“此后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齐沐对我说。
我轻声回道:“与君同舟渡,不负相知意。”
※
回宫之后,东越王对齐沐的态度并未好转,反而更糟了些。
大概是我与齐沐心照不宣,笃定于内心的选择,日子即便过得像是过关,但各人心上却有了一番雨过天晴的明朗气象。
齐沐打理朝政,而我除了伺候太后、王后,暗中学些朝堂世故、眉眼高低,更多的时候守着齐羽,对于其衣食住行学,一律亲力亲为,悉心照料。
一直以来,齐沐从不在我面前抱怨东越王。如今,亦不例外。
他来见我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恬淡的笑容,似乎一天的经历都是些风轻云淡、不足挂齿之事。
但我何尝不知,齐沐在朝堂上甚是艰难。
如今基本已经养好伤的东越王会随他一起上朝。齐沐坐北朝南,东越王却偏偏坐在东北方向。
见风而动的臣子们也纷纷面朝东北站着,留给齐沐的是侧身甚至是屁股。
这也就罢了,每议一事,东越王都不免借题发挥,苛责齐沐一番,甚至众目睽睽下考他一段圣人语录,让他原封不动背下。
齐沐本就不喜背这类似“名人名言”的东西,自然是磕磕绊绊,难以卒章背诵。如此便更遂了东越王的意,大骂他是个狗屁不通,不学无术的混子。
与王后出宫前往玉津园看望太后时,许久不见面的静嫔一直陪侍左右。讲起朝堂的事,以及不少官员对世子戏谑的态度,静嫔不免当众人面默默垂泪。
太后倒是安慰她,说总会有个结果,熬过去便好。
我心中并不赞成吃斋念佛的太后这般看法。话说起来,死也是一种结果,难道坐吃等死也是一种好的态度。
“静嫔,你要跟我一样,看开些。古人讲孝亲,首先是先意承颜、怡声下气。这些个日子,各地又是旱灾、水灾、蝗灾,多地是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国库又吃紧,王上好些晚上都不曾合眼,他这脾气对着旁人倒还忍着,撒到世子身上,也是天经地义之事。”王后道。
静嫔低头不语,太后颔首叹气:“世子性子跟他爹如出一辙,执拗得不行。要我说,天下事哪有个是非分明,特别是在这朝堂之上,和得一手好泥才是正理。”
怎么也就隔离一两个月的功夫,大家的态度都变了,只是有点南辕北辙。太后、王后更加倾向于东越王,而我选择了世子。
许是见到我略皱的眉头,王后问:“怎么,世子妃有不同意见?”
“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小声说道。
“你呀,一向是犹犹豫豫,患得患失。你的母族可是琅琊王氏,怎么就没继承到一丁点琅琊王的爽直利落。”王后道。
我窘得满面绯红,谁承想太后竟然笑了:“王后,那不是了。她母族虽是我琅琊王,但他父族是太原温,一向温温吞吞。当年她太爷爷便被人称为‘三不开’相公,历经三朝,是岿然不动啊。”
“国公爷致仕的时候,臣妾怕是没生呢,不知何谓‘三不开’。”王后问。
“入朝不开印,见客不开口,归家不开门。”太后笑道。
这下子,连同静嫔在内的宫妃们都忍不住笑了,王后还忍不住打趣我:“以后我也不嫌你温吞水了,毕竟这是祖传的。”
好半天太后才止住笑,对王后道:“怪你,净打岔了。”
随即,对我温言道:“好孩子,你刚刚想说什么?”
太后问我话的时候,我还沉浸在“三不开”中,原主的记忆果然是有选择地遗忘,对于我这个太爷爷的外号,我竟然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好半天反应过来,我磕磕绊绊说道:“我想说的是,或许放在别事上都有折中的余地。只是若关涉天下百姓,世子不让步也是情有可原的。”
王后举目凝视我片刻:“这话我不同意。跟老子关系搞不好,去扯天下,岂不是舍近求远。”
“母后,儿臣以为,父慈子孝是相互的。父子关系若是处不好,不能一味责怪做儿子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泄长期郁积于心的块垒,整个人终于是畅快多了。
王后竟是无从反驳,瞪眼看着我。太后摇摇首:“罢了罢了,这都不说了,各人心中有数。只是世子妃,你要多劝劝世子,忍一时风平浪静,毕竟他是做儿子的。”
“此话以后不许再说了,你以为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王后明显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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