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镇驻军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大军统帅万里挑一,刀下捉生郎千古难觅。

大祈诞生于北境胡族野心勃勃的窥伺之下,最为鼎盛时万国来贺,十六族尽皆臣服。但太平并未持续多久,自昭宁年间起,北有沮渠、奚族,西有漪兰、图罗,南有爨氏为首的夷族部落,为了争抢地盘和资源,大多都与中原王朝起过冲突。

边军中由此诞生出一个新的兵种:他们身手矫捷,触觉敏锐,一身胡服异于戎装。能说一口流利的异族语言,长年混迹于贫瘠又凶险的交战地。如一尾灵活的鱼,渗入敌人之中。

他们能深入敌方腹地,带回价值千金的情报,或是在大战前夜潜入帅帐之中,无声划破敌军将领的喉咙。

复杂的战场形势下,他们能将相处甚为投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胡人兵士拉拢到我方阵营,套取到核心的情报后,反手割开“兄弟”的咽喉,将无法瞑目的尸体扔回战线的另一边。

是谓“捉生放死”。

他们被尊称为“将”,事实上干得却是连战场冲杀的兵士都会暗自认为“造孽”太重的脏活。

能成为捉生将的,不少是失去家园,在交战地被俘的异族人,被统帅看中身手,以重金或美色为酬,利诱出卖灵魂,回到故土作着背叛母族的事。

这样的人,能为自己所用,必然也会有被他人所用的可能。

所以一名能力突出,且确认忠诚的捉生将才难能可贵。愿意去做捉生将的叔山梧,显然是边军中的异类。

以他的出身和能力,从校尉到中郎将步步擢升,在外人看来他日成为一军元帅也是顺利成章。但他却在某日走到师父颜青沅的面前,说想做个捉生将。颜青沅想起老友叔山寻,没有当场答应,只让他好好想想。

叔山梧十二岁入军中,弓马骑射均是出类拔萃,身上却无半分出身将门的张扬气质。他有个特别的天赋:顺耳听几句胡人商贩说话,不用怎么教便能学出七八分像。

颜青沅很早就发现:叔山二郎行事低调,永远独来独往,沙场上更是不囿于阵型,向来出其不意,事死如事生。如同一只独狼,同袍都觉难以亲近。

他的上官为属下孤僻难驯的性子,数次告状到主将颜青沅的面前,无奈却偏偏是他每每险中得胜,计功最多。

这孤僻狠厉的性子,实在是个作捉生将的好苗子。有这样的材料,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杀手锏。最终颜青沅还是答应了自己的弟子。

就是这样的叔山梧,今日却几度违背自己惯常的行事风格。

从丝雨走到面前,用乞怜般的眼神望着他时,叔山梧便嗅出了危险:此人绝不仅仅是个柔弱的舞姬而已——她一言一行皆是精心设计,气息动作更显露出不浅的功夫底子。且身上似乎还带着兵刃。

于是他留上了心。

曲乐悠扬的宴席上,舞姬用鹘语不紧不慢地介绍自己:“婢子丝雨,我的家乡是沙漠中的绿洲,那里时常下起濛濛的小雨,细密如丝,这便是我的名字。”

叔山梧移开盖住酒杯边缘的手,沉声:“你的家乡是哪里?”

“漪兰。”

他的视线落在丝雨那双异色的瞳孔。垂在身旁的手微微下移,靴筒中的匕首似乎在散发灼人的热意。他暂时无法确认眼前这位胡姬背后有谁,是护劼,或是其他和漪兰有关系的人?

觥筹交错的宴席上,叔山梧的神经始终紧绷如满弓的弦。然而坐到郑来仪身边后,他的注意力被引走,那盏凉茶让他一时分了心,只是那么一霎,那胡姬便脱离了视线。

他在无人注意时跟着离席,看见郑来仪神色慌张地从那间屋子里冲出来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的,第一反应是将人拉回房中,让她和自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从来游刃有余的叔山梧,尚未来得及理清,却被郑来仪反制。

叔山梧因为郑来仪脸上那一丝来历不明的憎恶而晃神了,以至于对背后的杀气毫无所觉。刀刺中的一瞬间,身体的知觉是麻木的,意识始终在她那句冰冷的质问中迷离,直到彻底陷入混沌。

他有些困惑,因为郑来仪那句看似没来由的质问,也因为她面对自己时,甚至有种同归于尽的发狠。

叔山梧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像本来站在岸上,却被人猛地推到了河里。河水瞬间没过他的肢体,他径直下沉,却听见有人在水面上方反复问他。

「你以为还能再骗我一回么?」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好在没怎么费力便浮出了水面,眼前的风景却瞬间变了。

梳着灵蛇髻的少女一身娇俏的粉米衣裙,耳边垂着两粒红色的珊瑚珠,玲珑精巧,如同微张着口的花椒。

少女背着手,脸却是模糊不清的,但那声音实在动听,天真而温暖。

“叔山梧,我们又见面了!还记得我么?”

他想应她一声,就以那两粒可爱的耳坠命名。椒椒。但没能发得出声音。

少女仰着头,向他走近一步,真诚而直接。

“叔山梧,我喜欢你,你娶我吧。”

风扬起她绯色的裙裾,吹来一阵芳香。他想伸手去碰她,脚边突生出万丈深渊。

那一袭粉色的身影落在了对面的悬崖上,少女单薄的声音被风送过来,似被吹尽了缠绵恋慕,唯余决绝。

“叔山梧,纵入黄泉,我与你亦不复相见。”而后绯色的人影隔着深渊纵身一跃。

“不要——!”

他徒劳地伸出手臂,要跟着跳下去,却如被一只巨手抓住了后心,离眼前的深渊愈来愈远。

眼前的人影虚浮,唯有一双如水的眼睛清澈分明。是她么?

叔山梧微动了下手指,视线变得清明。

有什么东西递到了自己嘴边,带着浓重的苦味,他却眉头不皱顺从地一口口吞咽下去。等到一碗药将将喝完,人也清醒了大半。许是这药厉害,受伤前的记忆随着一口口苦药,一条一缕地回到身体。

对面喂药的人始终垂着眼睫,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然而熟悉的芬芳一如梦中人。

叔山梧张口,这一回终于发出了声音,把她喊住了。

“你说‘不会再把我看错了’,那是什么意思?”

郑来仪淡淡道:“没什么意思。二公子只当我误会了吧。”

她的身形在门口顿住,转头看过来,冷然割席的口吻提醒他,“你我身份有别,还请二公子不要再那样喊我。”

叔山梧一怔,转过头看见旁边眼神炯炯望着自己的决云。

“我……说了什么?”

决云吞吐了一下,没答。

“我睡了多久?”

“您那哪是睡啊!高烧不退,还一个劲地说胡话,医师说您这药再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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