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收押犯人的地方,冷得惊人。
柳淮被狱卒从囚车上架了下来,扔在地上,囚房低矮昏暗,一丝日光从小窗漏下来,又照在地面干涸的血渍上。柳淮站不起来,就这样倒在平乱潮湿散发着腐臭的稻草里,老鼠从他耳边掠过去,好像也试图咬断他的咽喉。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躺了有多少时候,时间好像过得格外的慢,耳边滴水的声音也似乎变得十分缓慢起来,直到外面出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脚步声嘈杂混乱,叮铃哐当一阵乱响,门被打开,迎着狱卒手中灯笼的火光,柳淮看见有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拖出去。”一个声音道。
这是要审他了?谁要审他?柳淮不得而知,好几天未进米水,他的精神有些涣散。
审讯堂之内是久久萦绕不散的血气,周遭陈列着狰狞可怖的刑具,面前林立的身影交错来回,有人用力敲击着桌子,尖细刺耳的声音大声向他问询:“安远将军林陵以身殉国换取姚围一线生机,平川一战本不必再败。”
“是你,通敌叛国,北狄竖子许你王侯之位,你利欲熏心,进而开关放敌出城,是还是不是?”
那人或许是个太监,柳淮想,声音极大,中气不足,转而捋清了他方才说了些什么——开关放敌入城。柳淮忽而竟笑了出来。这一笑,几乎将监牢中所有人都架在怒火上烧。
或许真的是因为平川死难的九万军民,或是因为柳淮轻蔑的态度,所有人都向其怒目而视。
“柳淮!”
有人怒喝他的姓名。
“你是诏景年间的榜眼,陛下有意重用与你,看你文采斐然、通晓物理,调你往北疆历练……”
审讯堂里的温度越来越高,早春的寒气、诏狱的阴冷在此刻被炙烤得一干二净,渐渐没那么冷了,但这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污浊的血腥的恶臭越来越明显,直叫人反胃。
一盆散发着腥臭的冷水铺天盖地而来,又是将柳淮的精神从将要湮灭的界限上拉了回来,他一瞬间彻底清醒了,无比真是的感受到,如今的他是一个阶下囚,是通敌叛国的罪人,他身陷囹圄,他大难当头……他的体肤血肉,无比疼痛。
他活在群魔乱舞的京都。
他没有死在北方的风雪里。
他有为什么没有死在北方的风雪里?
活着的人,才是最受罪的那个。
“什么还没有审完?”有什么人在簇拥下进来,声音尖细,也是个太监。
紧接着,柳淮耳边响起焰火噼里啪啦的声响,拳头大的烧的火红的烙铁直直按在他的左肩,空气中瞬间想起一阵“滋滋——”的皮肉卷曲的声响。
他发出一声闷哼,瞳孔猛一收缩,后背骤然绷直,冷汗雨一般便下来了,极其明了剧烈的疼痛从左肩传来,有一瞬间他几乎要在空气里面窒息,他本能得向后缩,然而整个身体被绑在刑架上退无可退。
行刑之人手上的烙铁在他肩上按了又按,那一片的皮肉已然是焦黑一片,然而纵使是这样,他竟还咬紧了牙关忍着不发出一丝声响。
倒是个硬骨头,不过可惜了……骨头再硬又有何用,进了这诏狱,上头有的是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师父,炮烙未免重了些,毕竟是陛下钦点的榜眼,又是柳老爷子……”
刑房之内空气污浊,然而坐在上首这人气定神闲的端着茶盏,一双手指若鹰爪一般,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柄雪白的拂尘。
老太监闻言一声冷哼:“诏景年间的榜眼?通敌叛国是死罪,柳禅的孙子又如何,旁支侧系,早已除名,消息传到京都的时候,柳家便说了这竖子的名字已被剔去,陛下仁慈,便不追究他人之过。
“眼前此人,不过一条丧家之犬。”
丧、家、之、犬。
柳淮自嘲一笑,唇色惨白,这用来形容他,也未必太适合不过了。
*
一辆马车停在积善巷的巷口,来往行人匆匆,这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积善巷尽头,一座门厅有些寥落冷清的府宅,牌匾上头“裴府”二字笔力苍劲内敛,这宅子里头住的,这是三朝元老、太子太师裴况的府邸。
裴家书香世家,裴太师一生清正,乃是当世大儒,天下学子无一不以其为师。
天上飘起了细雨,雨线密匝匝的落在车顶上和车外明翎烟青色的油纸伞上,声音闷闷的,听在耳朵里感觉并不舒服。她撑着伞坐在帘子外面,姿势随意张扬,京中女儿家没有这样的做派,即使是连夫人在这也憋不住要说几句。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裴府的门口,前去递话的人出来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还不见人回来,她这会有些着急了。
“阿姐……”
她转身又回到了车内,坐到瞿心灯身侧,蹭了她一身雨水。
“还没有人出来,这样究竟有没有用?毕竟如今这个京城都都知道通敌叛国的是柳淮,他就算是裴先生的得意门生,裴家向来是清流世家,裴公又是向来最刚正不阿之人,未必会为他求情啊。”
方才听到柳淮是被押去了刑部,瞿心灯只觉得疑惑,并没有细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想这样罪名的刑犯,理应是由天子下旨受压至诏狱。
他在刑部大牢中,瞿心灯想设法子见上一次不难,然而就是不知道见到的是他否是他的尸首了——毕竟,瞿心灯用江湖上那些奇淫巧技能便见到的人,那些世家,宫里那些人要想见到,就更容易了。
进了诏狱,至少大审之前能保住一条命来,然而这刑部里头走一遭,柳淮这条苟延残喘的命,保不保得住就是个问题了。
这是有人急于要制他于死地啊。
瞿心灯这时却摇了摇头,道:“你初回京都,在家时又鲜少与外界接触,不知道京中局势,柳淮是裴公的学生不错,如今这滔天的罪名扣下来,裴公绝不会为他求情这也不错。但是顺序错了,他理应收押诏狱,却被劫去了刑部,这于理不合。”
“我使人告知裴公他被收押的消息,并非对并给是想要裴公为他求情。”
“那是为什么?”
“受压刑部,这不合理法,中间恐怕有什么变数。”她微微低头,“这样的变数不是你我二人能够操控的,为今之计,须得有个人点出来,至少让一切回归到正轨,此时让柳淮待在诏狱之中,才是最安全的。”
“况且……裴公自然不会为他求情,但他心里,未必不会想着保他一命。”她叹了口气,扭头望向窗外。
这几天她让人探查了些消息,倒是重新认识了一番柳淮这个人物。
他是诏景年间的榜眼,三朝元老裴公的得意门生,出身柳氏,正是京中九个尤其鼎正的世家之一。
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从他祖父这一脉起就被柳家除名,然而他的祖父柳禅确实工部极其了不得的人物,虽说年纪轻轻就因为朝中的些许阴司致仕,而后在还乡的途中郁郁而终,然而其人于国有功,这么多年来陛下还是挂念着他的血脉。
他学在裴公膝下,寒窗苦读多年,最终一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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