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知情的三人皆是沉默,唯有信鸦锲而不舍地凿着窗扉,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噪声。

……两个月。

谢姜芨松开傅堪的手,琢磨起玲珑的话来。

她是谢泠制造出的唯一一个成功品,更别提她此刻还觉醒了自我疗愈的金手指,只要不受到致命伤,可以当傅堪的永续血包。但若自己时限之内没有得到解药,那傅堪会如何?

彻底毒发,走火入魔,还是暴毙而亡?

傅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她又要去哪里找谢泠?

她看着正在坚定凿门的信鸦,想到了那张焦灰的纸条。

它被妥帖地折好后,一直放在她衣襟处。大火灼烧过的余温似乎还在,烧得她心口发烫。

上面只写着两个字“快逃”,是传达给傅堪的。

她隐晦地瞥了一眼傅堪,后者敏锐地接收到她的视线,回望过来。视线清明,瞳色深如古井,其中隐含了多少她不曾了解过的秘密,如今需要一一探寻。

她叹了口气,乖乖躺回被子里,无可奈何道:“……去傅家。我们同行。”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身体本就发着低热,蛊虫一作祟,折腾了大半月才好。

本就短的期限此刻更是紧张。

即便是临行前,她依旧病恹恹的,地牢里的湿气似乎侵蚀的是她的魂魄,浑身的骨头都连带着酸痛得厉害,她方才知晓,金手指只能疗愈外伤,内里的损害都得靠自己去慢慢修复。

在动身那一日,玲珑一把火烧了家。她说这屋子原本是一个老乞丐的,喂过她几回剩菜剩饭,谁知后来他吃了尸体上瘾,又付不起菜钱,削肉剁骨地去换尸体吃,不知道死在了哪个犄角旮旯,她顺理成章地侵占了这个屋子。

如今这屋子也随故人一道去了。

*

隐马阁位置遥远,靠肉/体凡胎没个一年半载无法到达。

江水茫茫,碧波万顷,谢姜芨站在船头,淅淅沥沥的小雨击打船篷,空气都是湿漉漉的,带着一点青草气味,各色船只往来络绎不绝,她在这一片人间烟火气中感到踏实。

头发被沾着水汽的风吹得打结,疯狂往脸上糊,再好的性质也无了。她糟心地看了眼四面漏风的船舱,在心里又将不负责任的系统骂了八百遍。

它给的奖励实在太少,刚刚够二人上船的,一猫一鸟竟然还要额外的价钱,比人还贵。整个码头只有这一艘客船,船家急着起航,像有人催命,亏得玲珑撒泼打滚卖萌炸毛无所不用其极,才勉强让船家让了一个狭小的位置。

她的家乡有传颂在渡船上初见的爱情传说,“同船渡”被赋予了神话的浪漫色彩,但转眼间,客船已驶向江心,雨莫名大了起来,广袤无垠的江面上浮起一层朦胧的水汽,天色阴沉,清澈碧绿的江面也随之黯淡下去,隐隐发着黑。

客船因为风雨摇晃,浪漫色彩被洗刷得全无,反而充斥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谢姜芨神色一凛,眼看着波涛起伏,在江面打开一个缺口,天地间的雨水都被吸收进去,客船猛烈摇晃起来。

她轻叹一口气,身后随即传来此消彼长的惊呼声。

再一回眸,一客舱的船客纷纷跳水,巨大的鱼尾在空中甩出漂亮的弧度,非鱼人的船客也纷纷化为原形,跳水的跳水,狗刨的狗刨,唯剩她一个人满身萧条地站在船头。

谢姜芨:“……?”

她喃喃道:“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儿吗……”

有人撑着一把无济于事的油纸伞站在她身后,谢姜芨麻木地拭去脸上的水珠,推开他,蹲下来。

傅堪好整以暇地收好早就被风雨击打得千疮百孔的伞,跟着她一块儿蹲下来,望着汹涌的江面。

“水下有东西。”

谢姜芨应了一声,往回退了两步,一只手冰冷带着湿意的手陡然抚上她的脸,她身体一僵,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只手就替她将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随即飞快抽离,自然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又有人从身后过来,她回头看去,只见浑身湿透的船夫抖着腿骂了几句娘,将斗笠一剥一丢,谢姜芨飞快地递给被晃醒的小猫一个眼神,那船夫刚要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裤脚就被玲珑咬住了。

“哪来的死猫……放开我!”

他正要一脚踢飞不识趣的小猫,肩膀就被人死死按住。他挣扎不得,船即将倾覆,那几声中气十足的脏话立刻变成了乞求:“两位客官,行行好,放开我,我我我不该拉你们上船……”

傅堪轻轻一带,他立刻就转了个方向,看向了谢姜芨。

风雨飘摇,生死关头之间,谢姜芨竟还硬生生挤出了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温和道:“船家,能否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何事?”

雪白的毛发在面前飘动,身后的男人化为原形,巨大的犬身遮天蔽日,按在他肩上的爪子加了几分力气,刚好将他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再多一分怕是会直接摁进船底。

船夫自知难逃狗爪,只好哭丧着脸回答:“最、最近江上不太平,往来船只几乎都被旋涡吞吃了,我也是没有办法,靠水吃饭的,出了这种事,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客官您也看见了,这船上的客人几乎都是妖兽,就算船翻了也各有逃生的本领,所以我才……”

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大船减少了负重,移动速度愈发快速,雨水被风吹得像是冰雹。谢姜芨艰难地眯着眼睛看去,那被打开的缺口旋转着,形成了巨大的旋涡,船被巨大的吸力引导,向着漩涡中心驶去。

谢姜芨:“必须让船停下来——”

“来不及了。”

傅堪话音刚落,翅膀陡然张开,包裹住二人,挡住了犀利的雨水。船夫立刻化为一条白金鲤鱼,转身跳进了江水中。

玲珑和信鸦不约而同地跳上他的背,他轻车熟路地咬住谢姜芨的后衣领,脚尖轻点,瞬间离开了失控的客船。

船在他们离开的那刻颠簸了一下,被风浪卷得疯狂摇晃,不消片刻便翻了身,小旋风似的滚进了漩涡中心。

“那些跳江的人呢?”

傅堪化为人形,将她搂在怀里,谢姜芨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为何都不见了踪影?”

没有呼救,没有人影,唯有江心的旋涡不断翻滚。吞噬了大船的它却仍不觉够,直径缓慢延长,像是有蔓延到整个江面的趋势。

“都被旋涡吞了吧,”玲珑在巨大的风声中咆哮,“早这样飞过去不就好了,非得坐那破船!”

谢姜芨在心中为逝去的银子默哀了几秒,一只手牢牢搂住了傅堪的腰。此人是个极其不稳定因素,体力有限,且不知何时就会发病,让他带着众人飞过去还不如自己游过去。

“能撑住吗?”她忧心忡忡地问,“这水怕是一时半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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