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儿懒懒眯着,呼吸浅浅,努力抬起眼皮儿,房间里已然是亮堂堂的了。

半梦半醒时,裴衢州突然感觉身形晃动了一下,猛的清醒了一瞬间,发觉自己窝在被窝里。

他感觉自己自从醒过来后,精神总是萎靡不振的,严重些时,甚至一天睡过去了十个时辰。

昨个夜里,裴寂沉默的抱着他回了府,他看着他,眼里是少见的迷茫,眉头也皱着,不过小猫不懂这些……夜半时分,府里来了人,裴衢州也不过是感觉身边少了个人,后来也没有回来。

夜半枝条萧瑟,有冷风,御书房里地龙燃着上好的红萝碳,香炉里点着的不知道是什么香,裴寂听说一两黄金换不来一铜钱那么大的一块儿。

桌案上放着一份信,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纸薄而发黄,少有虫蛀痕迹,这便是尉迟桓声称的那份,裴寂母亲德庄公主的托孤遗书。

两人都没有说话,裴寂注意到御书房左侧书桌处的空白墙上,一根木钉突兀的钉在哪里,似乎那处应该有一幅挂画,但不知为何被尉迟桓取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迅速收回眼神,满室只有启封信件的声音。

“吾夫族兄叔齐敬启。”

能看得出来,撰信之人有一定的书法功底,字迹秀美,笔锋藏而不露,字里行间,哀鸣悲戚。

越往后面,字迹愈发轻率,愈发凌乱。

“吾夫裴将,心有不归途,已行不归事,吾甚悲极噫。”

“吾及吾夫之罪,后自有天子将罚,令吾腹中之子,心不得有异,言不可悲父母,行不能危社稷。”

“以此,求令其终不得入京。”

不知道此时的时辰,也看不见窗外的天空,屋子里是红萝碳燃烧时的破裂声音。

裴寂冷着脸,不作颜色,手中捏着的信纸被他一点一点的撕碎,这碎片最后散入炉子,瞬间被火星子侵蚀着化为尘埃。

他在尉迟桓的注视中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对方没有阻止他的行为,倒是显得有些饶有趣味。

“陛下这是已经过目了?”

尉迟桓嘴角拉起一个显得有些怪异的笑容,平白的让人觉得有些疯癫。

“朕也很意外。”

他挑了挑眉,眯着眼,嘴角依旧略微有些僵硬的勾着,以一种带着探究的眼神看着他。

“不过……裴将军又想以为是哪种结果呢?”

“比如,先帝畏惧了,害怕你父亲功高盖主?”

“还是畏惧冠有裴家字的一支强大军队?”

裴寂打断他。

“陛下言过了,裴家军虽以裴冠名,但也只是祖帝对裴家功绩的肯定,保留了番号罢了。”

“而兵权,更是早就制虎符归兵权而上交帝王。”

裴寂看着尉迟桓,他正思考着什么,眼神不知道看着哪里,裴寂隐秘的跟着看过去。

是那面空白但钉着木钉的墙。

片刻,尉迟桓淡淡开口,像是在回复裴寂之前的话,语气竟带了些嘶哑。

“所以我敢用你。”

“所以我怀疑,你,是不是跟他……有关系。”

最后一句说的极其小声,像是从干瘪的骨子里吐出来的一样。

裴寂沉默着听着他说话,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先是右相,后是陈大学士夜访将军府,来的不巧,扰着了霸占了他床铺的那小猫儿熟睡,好哄巧哄才哄的对方再次乖乖入眠。

想着他,居然发了神。

尉迟桓刚也也从思考中脱身了,见他如此,只想是这封信带来的影响,不再多言,令他出宫去了。

至府中,裴寂怕吵醒好不容易哄好的小猫儿,也看着是时辰不早了,裴寂便没有再回内居室,而是在偏房之中,未点一烛,沉默着,一夜未寝。

案桌上放着一封信,但是不打开,裴寂就已经猜想到了内容,近年来南疆边境暧昧不清的行为和尉迟桓异常的表现,都可以带出这个结论。

尉迟桓为了逼宫所拉拢的人物,可不止在北国境内。

凌晨,最勤劳的鸟儿还没有清醒乱叫,裴寂推开房门,迎接他的只有更黑的黑夜和暗沉浓厚的大雾。

雾被天染成黑色,天边还未见到曙光。

朝堂之上,右相与裴寂各位于文臣武将队列之首,太师今日不知为何告了假,他的位置上站着那位帝王亲信—温孤。

对于温孤,相对于右相等人,裴寂算是略有接触。

他自称乡野孤儿,被岁月蹉跎着及冠,自小爱捡点破书烂经偷点学问,偶得康王施舍,遂为对方谋士,说的好听是谋士,其实因为才识浅薄,只在康王府中做个打杂的。

信这个还不如信小猫在家里给他做了九菜一汤。

温孤此人,城府极深。

右相启奏,是关于灾后重建的折子,刚一开口,户部尚书捏着眉心喘着大气叫嚷着,应声倒地。

裴衢州敏锐的听到温孤借着咳嗽的幌子,捂着袖子短短笑了一声。

尉迟桓面无表情的挥挥手,指使着侍卫扶着户部尚书出了奉天殿,他清了清嗓子,宣布此事先搁置,容后再议。

裴寂垂下眼眸,他其实并不在意龙椅上那位性子如何,功绩如何,甚至不太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祸国之事。

他在战场上呆久了,说的好听是无畏,但其实只是麻木了,麻木于时间无尽的更迭,麻木于人物的死亡,反正会有新生的降临,死亡了然后新生,新生了然后死亡。

有什么意义呢?

……但现在不同了,是有那么一点不同了吧,他想。

美丽又脆弱的生灵,就是那只小猫儿一般的,他还小,离不得人,做饲主的,总得多多照顾。

他想,弱一点的人物,甚至不配碰到他的一根小猫毛儿。

猫味儿都不能让他闻到。

只要能保得他周围猫和人的安危……

右相此时急得火急火燎,先是被户部尚书演了一把,虽然背后肯定有尉迟桓的暗许,但总感觉被演到了。

气得他差点没跟着撂过去。

他使劲给裴寂递过去求助暗示的眼神,对方看都没看他一眼,偶尔不小心瞟到了,也是非常自然的移开眼神。

右相倒吸一口气,又差点没喘过来。

下朝后,裴寂想着要带些小鱼干什么的回去,就被一气质端庄的仕女拦住了。

“裴将军,太后有请。”

这是裴寂第一次不在珠帘的遮挡下得见当朝太后沈知方的容颜,她眉目清秀,端庄温和,身上带着一股子书生气息。

裴寂进来时,一位年长的嬷嬷正给她念着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也许她眼睛不大好,眼神显得比较黯淡无光,看见裴寂进来,稍微眯了眯眼睛才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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